绵绵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7章 黑色雪山7

场面一度凝滞。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方才还热闹的地方,此刻安静异常。

没人说话,也没人动。

刑肆弋看了看周誉,视线又落回程嘉也身上。周誉同样装作无事,偷偷从旁瞥他。

视线中心的那个人,反而是反应最小的那一个。

程嘉也坐着,没什么表情,眉心轻微蹙起,冷淡而不耐。

“你确定?”好半晌,刑肆弋挑眉问道。

周誉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最后道:“也可能是我看错了,灯有点暗。”

“又不是寒暑假,又不过节的,她回来干嘛?”周誉尴尬地笑着找补道,对上对面人的眼神,倏然反应过来,这人寒暑假和年假也不常见,于是沉默片刻,还是闭嘴了。

程嘉也好像没太当回事,身体坐直了,手肘搭在桌沿,淡声开口。

“吃饭吧。”

“之前看到朋友圈有人推荐这家,说是还不错。”陈绵绵递回菜单给侍者,小声道了谢。

池既坐在对面,环视四周,“看起来环境也挺好。”

陈绵绵嗯了一声,跟着他左右望望,觉得氛围感很好。

她们这一行,多多少少是会在意一些情绪瞬间与氛围的,以此激发与抓住灵感。

要不然怎么说,幸福的时候真的会语塞词穷,而痛苦的时候有万语千言。

再回过头来时,发现池既眼也不眨地望着她,神情平静,在影影绰绰的暖橙色烛光下,甚至称得上是温柔。

顿了片刻,陈绵绵不大自在地掖了掖耳后的碎发,“……怎么了吗,学长?”

池既顿时回神似的,噢了一声,低头笑道,“不好意思,有点冒犯了。”

陈绵绵摇摇头,听他继续说。

“只是想到大一刚刚见到你那会儿,还是个很容易胆怯的小朋友。”

“看着平平静静,这也不怕那也不怕,但其实背过身去,指甲都紧张得掐到手心里。”

“……是。”

倏然回忆起那时候,陈绵绵觉得,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没有办法。”她很轻地笑了一声,一一数道,“地铁,手机扫码,线上预约……还有那种看起来就很高贵,拒人千里之外的餐厅。”

她回忆着,大方又坦荡,微微自嘲道,”我们这种小地方来的人,哪里见过这些?”

“是。”池既也笑了,为她这份坦荡,“我刚来的时候,也跟你一样。”

侍者陆续上了菜,池既拿起一旁的水杯,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

“所以好多时候,我能从你身上看到我自己。”

“但你远远比我勇敢,也比我更自洽。”他认真道,“你好像不会因为这些差距,在心里暗暗自卑,觉得自己跟身边的人都不同。”

“我也是花费了一段时间,才和自己和解的。”池既看她想说话,笑了一下,几乎是完美预判,提前回答了。

“你的内核远比我要稳定,这很难得。”

陈绵绵被他抢了话,客套话再说不出口,又不太好意思顺坡应了这几句夸赞,只能移开视线,用喝水来掩饰无措。

没有因为这些而难过过吗?

其实是有的。

如果要说羡慕出生在城里的孩子的什么,那应当不会是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四通八达而又便捷的交通,优越的家庭条件,或是良好的教育资源、人情背景等等。

那些都还好。

她有远比那些更珍贵的。

只是……

偶尔站在暗处,看着一群一群人成群结伴地聊着时下最新的东西,大方而自信地组局,在人群中毫不胆怯地展示自己的时候,她也会暗自羡慕。

趋光是人的本性,没有人不会被热烈耀眼的人打动,就像飞蛾扑火。

而她天然没有那种,当着所有人,大方展示自己的勇气。

尤其是遇到和程嘉也有关的事时,

她总是会下意识往后退。

好像这几年磨练出来的勇气,在他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也许是从在包厢里天壤之别的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注定了这个万分狼狈的结局。

她的平和,她的自信,她的大方,一碰到他,通通都像暴雨天仓皇失措的蝴蝶羽翼,薄到一触就破。

陈绵绵垂下眼,掩饰住不合时宜的情绪,再抬起头来时,努力挂上一个完美无缺的微笑。

重新扬起的视线扫过池既身后,晚光在后方的许多张黑色木桌上摇曳,映亮桌边人的半张脸。

晚间饭点,客人逐步多了起来,几乎座无虚席。

陈绵绵目光晃晃荡荡,随意扫过远处的几桌,在心里想着下一个话题,刚要开口时,动作却倏然一顿。

最靠里的那侧,人影稀疏。

少年半靠在椅背上,手肘松懒搭住椅边扶手,姿态散漫,下颌线轮廓分明。

他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只能看见那双漆黑而又锐利的眼睛,冷淡的目光穿过两桌之间不多不少的人群,没什么温度地落在她身上。

……那一瞬间,陈绵绵感到了一种沉默却汹涌的不快。

像夜色下表面平静无波的海,深处却遍布着暗礁,酝酿着能席卷天地的风暴。

陈绵绵顿了好片刻,视线慌乱错开,下意识顺着他低睫看手机的动作,也拿起了放在桌上,设置为静音的手机。

屏幕通知栏里,显示她有一条未读消息和两个未接电话。

——二十分钟前。

来自程嘉也。

心脏倏然重重跳了一下。

陈绵绵呼吸一滞,盯着通话记录里的名字,大脑里一片空白。

接着闪过许多纷乱的念头。

这几通电话是什么时候打的呢?

是在程嘉也见到她之前,恰好想到了,顺手拨通的,还是在程嘉也遇见她之后?

他就坐在那里,靠着椅背,一边看她跟池既有说有笑,一边听着无人接通的忙音?

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程嘉也可以对她身边的人无动于衷,但她做不到对他的反应毫不在意。

更何况,不知道是不是略显遥远的距离和晃动的光影影响,她隐约能感知到他与上一次完全不同的情绪。

称不上太好。

而这种不太好的情绪,往往让她感到想要后退。

陈绵绵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身体快于大脑思考,下意识把手机屏幕向下,又倒扣回桌上,好像这样就可以短暂避免接下来的一切摩擦似的。

她垂着眼调整了略显急促的呼吸,重新抬眼,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他,只能对上对面人疑惑而又探究的目光。

池既不是傻子,她已经是第二次在他面前失态,他当然可以越过无关的人群,精准地寻到程嘉也的位置。

他本身就不是什么会淹没在人海里的人。

他们甚至还短暂地对视了一秒。

然后池既移开了视线,回头看向陈绵绵。

大约是谨慎地斟酌过,他的措辞和语气都很礼貌,尾音上扬,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探究。

“朋友?”池既问。

陈绵绵沉默片刻,盯着餐盘边缘的纹路,抿了抿唇,摇摇头。

“……算不上。”

当然算不上。

是什么朋友呢?

约定好人前不熟,背地里在床榻上相见的朋友吗?

陈绵绵垂着眼,轻声补充道,“程叔叔的儿子而已。”

其实这个解释从语义上来看,说了跟没说一样,但池既却立刻懂了。

陈绵绵偶尔会提到资助她的人家,例如逢年过节准备礼物,和他回家时让他帮带一些特产时。

他隐约记得那户人家姓程。

池既噢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礼貌建议道,“那,要打个招呼吗?”

陈绵绵闻言,睫毛颤了颤,顺着他的话语,向对面投去一眼,恰好看到程嘉也长腿支地,将椅子后挪寸许,微微低颈躬身,缓慢起身来。

“……不用了。”心跳在胸腔内愈发剧烈,陈绵绵迅速拒绝,又找补似的解释道,“不太熟。”

眼看着程嘉也竟然快要朝这个方向走来,陈绵绵心跳如擂鼓,再顾不得什么端倪不端倪,抓起手机就逃也似的起身,留下匆忙而慌乱的一句。

“……我去洗手间。”

匆匆穿越人群,步伐在黑色瓷砖地上清脆而凌乱。

水龙头哗啦哗啦往外倾泻着水,卫生间镜子前的人胸膛起伏着,呼吸急促。

陈绵绵手撑在光洁的洗漱台上,躬身缓了好片刻,等到心跳没那么剧烈,才缓慢起身来,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慌乱,局促,无措。

陈绵绵。

她看着自己,想。

你真没出息。

明明才被他一句话逼到落荒而逃,得靠让自己忙起来才能不陷于低落状态的人是你,却还是会因为这种场合下,他犹带冷感的一眼而慌张。

她闭了闭眼,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往后撩了把头发,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约莫程嘉也已经离开了,陈绵绵才收拾好东西出门去。

她目前的确不是很想见他。

卫生间外,长廊的灯光比外面还要暗些。一盏微弱的孤灯悬在头顶,落下清清冷冷的白色光亮。

陈绵绵走过转角时,倏然听见背后低低一声。

“陈绵绵。”

低而缓,没什么情绪,语调平静,咬字清晰,尾调拖得略长,却不显得拖沓,只有平淡的冷意。

她心跳蓦然漏了一拍。

脚步倏然顿住。

程嘉也站在长廊边上,光影尽头,半靠着墙壁,垂着眼注视着她。

没有多余的神情,只是薄薄的眼皮微垂,眼尾弧度显得平静而锋利。

“躲我?”

他看着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