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缝合线

林娜的手指在颤抖。

消毒水混着血腥味的空气刺激着鼻腔，帐篷外零星的枪声像钝刀割着神经。她强迫自己将镊子探进面前这个年轻人的腹腔，黏腻的血浆立刻包裹住金属器械。伤员突然抽搐，监测仪发出刺耳鸣叫。

“加压输血!“她转头喊，发现护士长正在角落给另一个胸腔中弹的士兵做心外压。帐篷里三十张床位早就挤满，新送来的伤员直接铺在防水布上，止血带在泥泞的裤管上勒出深沟。

这是边境医疗站的第七十九天。当林娜作为无国界医生跨过检查站时，铁丝网上还挂着褪色的和平鸽海报。现在那些铁丝早已被炮火扯碎，和支离破碎的混凝土块一起埋在焦土里。

“医生...“伤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迷彩服领口露出半枚银质十字架，“我是北边第三装甲师的。“

林娜的镊子停在半空。帐篷里忽然安静下来，角落里有个南线特种兵撑着绷带坐起身，输液架上的血袋跟着晃了晃。三天前医疗站刚遭遇过迫击炮袭击，有人传言是对方阵营的定位打击。

“这里只有需要缝合的伤口。“她继续清理弹片，碎金属刮擦肋骨的声音清晰可闻。纱布很快被浸透第五层，直到凌晨三点手术灯熄灭时，监测仪上的波形终于恢复平稳。

晨雾中的警戒哨突然传来骚动。林娜掀开帐篷帘，看见担架上那件熟悉的深蓝色制服——联合国观察员的防弹背心。弹孔在左肩绽开，护送他的士兵半边脸都是灼伤。

“狙击手在两点钟方向的山毛榉树...“伤员咳嗽着抓住她的白大褂，“他们故意打非致命部位...“

话音被螺旋桨轰鸣截断。三架武装直升机低空掠过，气浪掀飞了临时停机场的红十字旗帜。林娜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的那个黄昏，当时观察员站在医疗站门口，指着西边冒烟的建筑说：“那里曾是儿童图书馆。“

她转身撞见早上救活的北线士兵正靠着门框，手里捏着半块压缩饼干。年轻人的目光扫过帐篷里深浅不等的迷彩服，突然用方言说了句什么。角落里正在换药的南线士兵猛地抬头。

“他说自己有个妹妹在河湾镇上学。“翻译官不知何时出现在消毒柜旁，“河湾镇上周被燃烧弹烧了。“

帐篷里响起金属器械落地的脆响。某个南线伤员挣扎着摸向腰间，被护士长按住肩膀。林娜看着心电图机上跳动的绿线，想起医学院教授的话：人体伤口愈合需要胶原纤维交错编织，就像经纬线缝合时间。

那天夜里她修改了值班表。次日清晨，北线士兵和南线伤员并排躺在窗边的阳光里，中间只隔着半米宽的过道。当林娜给南线士兵更换引流管时，背后传来生硬的通用语：“他腿上的止血钳...应该再往股动脉近端移两厘米。“

三周后的暴雨夜，发电机突然故障。在手电筒晃动的光柱里，北线工兵和南线通讯兵蹲在配电箱前，带着硝烟味的手指共同捏着万用表探针。雷声滚过天际时，有人哼起不知属于哪边的民谣。

停火协议签署那天，林娜正在给观察员拆线。帐篷外传来欢呼声，接着是成片的啜泣。她透过纱布看见几个缠着绷带的影子在拥抱，阳光从弹孔密布的帐篷顶漏下来，在灰白地面上织出光斑。

后来林娜在医疗日志里写道：那些被战争撕裂的肌理，最终被更细小的东西重新缝合。可能是调整止血钳的提醒，是暴雨中传递的万用表，是监护仪警报响起时同时伸出的三双手。每条缝合线都微不足道，但正是这些纤维质的连接，让破碎的组织重新获得生存的可能。

当最后一批伤员撤离时，那个北线士兵留下半盒未拆封的缝合针。林娜在盒底发现张字条，上面用两种语言写着同一句话：“我妹妹的学校重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