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蹄下的江南名城:常熟老人口述日军暴行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瞿永沂:父亲抗日遭毁尸

瞿永沂,东张横塘市人。1937年9月19日(农历丁丑年八月十五)生,属牛。小学文化。务农,曾任生产队会计和大队专职会计。现住碧溪管理区东张办事处横塘村。

我出生于1937年9月19日,农历八月半。出生时家中有三个大人:祖母顾月珍,结婚后改为瞿顾氏,她是太仓浮桥乡人,应该是个富裕人家,1959年过世时八十一岁;父亲瞿同元,号中和,他先是在上海读中学,后到苏州读东吴大学,是学生会的体育部长,抗战爆发前一两年已毕业回到东张家里;母亲梅雪妍,上海女子中学毕业,毕业后在东张东周小学教书,1939年病逝;我出生时,祖父瞿浩如已过世多年;1938年底,我弟弟瞿浩兴出生,我母亲产后受凉得病,几个月后就去世了。我家祖上也应是有钱人家,否则我父亲也不会到上海读书,还读到大学毕业。

横塘市是东张市镇东面两公里的一个小集镇,有一两百户人家,这里与太仓王秀镇隔河相望,又与太仓鹿河镇接壤。听祖母说,1937年11月,东洋人从白茆口起岸后,当年未到横塘市,因此还算太平。但日本人起岸时,老百姓还是人心惶惶,我俚一家逃难逃到何市烟墩庙,躲了一段时间。当时我家生活就靠出租二三十亩粮田过日子,没有其他收入,只是过得去而已。

我母亲过世后不久,我父亲就参加了抗日工作,1939年五六月里,“江抗”部队到了东张,我父亲就参加“江抗”部队,任征粮员,为部队筹粮,他经常去的地方是徐市和吴市,吃住在外头,难得回横塘市。有两次回家,身边带了个家住支塘的年轻人,姓啥不清楚,是和父亲一起收粮的。1940年农历二月廿几下半夜,从太仓璜泾过来的六个日本鬼子在翻译兼密探顾芳带领下来到横塘市,将我俚住的瞿家宅院前后门看住,然后用刺刀将后门劈开,冲到里面。瞿家宅院住着七八户人家,都姓瞿。日本鬼子进来前要敲门、踢门、劈门,声音很大,我父亲瞿同元和参加抗日工作的瞿××听见声音就赶紧起身,架着楼梯要上屋顶逃走时,被日本鬼子抓住。早晨,日本鬼子押着他俩从横塘市街上经过时,看到围观人群中有两个衣着比较整洁的年轻人,感到可疑也一起抓了去。这两个年轻人一个叫倪××,另一个叫徐××,都是二十多岁。倪××的父亲是日伪乡长,徐××家里开个小百货店。他们四人被一起抓到太仓璜泾,这里驻扎了日本鬼子的一个中队。从横塘市到太仓璜泾有十二里路。到璜泾当天,倪、徐审都未审就被放了出来,是倪××父亲出了铜钿去保出来的。

我父亲和瞿××被关押后,天天严刑拷打,上老虎凳、吊打、灌辣椒水、烙铁烫,要他们说出“江抗”的情况,并要他们领捉抗日人士,如不领捉就要天天上刑,直至枪毙。瞿××受刑不过,被逼到太仓璜泾王秀乡领捉徐明德、徐大宝,当日本鬼子去捉时,二徐已闻风而逃。日本鬼子没有抓到人,就迁怒于徐大宝的弟弟,将他当场枪杀,还将徐大宝家的房子一把火烧成灰烬。瞿××被释放回家,但因刑伤过重,没有多久就死了。我后来晓得,二徐是抗战时期太仓第一个党支部的成员。

在瞿××释放后的第二天——农历三月初八(阳历四月二十七日),我父亲被日本鬼子枪杀,遗体被抛在璜泾薛家桥堍的硝镪水池中毁尸灭迹。我父亲牺牲的时候虚岁二十九。几个月后,何市抗日女英雄端木瑞被枪杀后也抛在同一个硝镪水池中。我父亲被杀害后的第二天,我祖母去收尸,发现硝镪水池中有很多骨头,也分不清是啥人的。当时民间还有迷信说法,说把别人的尸骨带回家是勿吉利的,所以祖母只好空手而归,买口棺材,里面放个稻草人,当作我父亲的尸身,和我母亲的棺材葬在一起。祖母去璜泾收尸时,璜泾有个戴姓亲戚告诉她,当时日本鬼子要瞿同元招供并领捉“江抗”,他因为坚决勿肯才被枪杀的。至于我父亲是不是共产党员,这个我不清楚,不能瞎说。

父亲被杀害后十来天,“江抗”派张梅生(东张梅苑人)带了两个人到我家里看望祖母,送来三包棉花表示慰问和抚恤,还留下一张字条,说明我父亲是为抗日牺牲的。

父亲牺牲后,祖母已经六十多岁了,还要带两个孙子,生活很苦,没办法,只好将我弟弟浩兴送给人家领养,但人家也困难,领养了一两年就退回来,短短几年里,接连送了三家人家:太仓王秀新丰村杨家、东张湖漕村倪家、瞿家自族里瞿如坤家。1948年,瞿如坤得病后无力抚养,弟弟又回到自己家里。1951年去上海打铁店里学生意,以后一直在马鞍山钢铁公司当工人。2014年病逝。

横塘市一直到1941年大“清乡”时才有日本鬼子驻扎,他们就住在横塘市北市梢的太平庙里。庙门口有日本人站岗。这是座古庙,有两三百年历史,庙也很大。我家距太平庙不到一百米,有些小孩子要去那里玩,我不敢去。祖母说我父亲被日本鬼子枪杀后,我会经常在梦中惊哭,白天也不敢出门。

我在七八岁时读横塘市小学,因为家里穷,只读了五年半,没有毕业。1952年,十五岁就到常熟南门京门电影院隔壁的新泰香烟店学生意。1958年回家务农。

采访于2016年9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