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第十七片瓦片
念及此处,念桃嘴角在不经意间微微扬起。
晚风拂过,扬起了她耳畔的青丝。
良久,当她回过神,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她默默的盯着桌上的饭菜,轻轻的叹口气,将桌上的饭菜端回炉房,重新温热。
少爷真是的,饭都凉了也不回来。
……
月光如水,洒在苏府的屋檐上。
苏逸霄轻车熟路地在屋脊间跳跃,衣袂翻飞。
琴声愈发清晰,苏逸霄的心绪竟慌乱了几分。
他轻功了得,飞檐走壁这么久,连一片尘埃都没有掀起,却在这小院上慌的心神,一不留神,踩碎了这小院屋顶上的第十七片瓦片。
咔哒,一声碎响传来,在这宁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就像少年的心事,怎么藏也藏不住。
“是谁?”一道空灵的声音从那小院下方传来。
没过一会,一位穿着白色罗裙的姑娘提着灯笼从那小院子中走了出来。
“师姐,是我。”
姑娘循声望去,抬头便发现了站在屋顶上的苏逸霄。
那张脸生的极为普通,却让苏逸霄——这位自诩天下第一风流的少年羞红了脸。
“师……师姐……”少年站在屋顶,手挠着头,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苏逸霄的这副样子被周顺瞧见了,一定会让他大跌眼镜。
已经是勾栏常客的苏逸霄,在女子面前居然还会有这般模样。
不过,好像所有的少年,在喜欢的人面前,似乎永远只有脸红心跳的份。
无论你是张扬如骄阳炽烈,还是内敛似月光沉静。
“小霄?你怎么在上面?快下来吧,现在的天冷得很。”苏沐瑶看着在屋顶上的苏逸霄有些疑惑,但还是关切的说道。
苏逸霄闻言,耳尖更红了。他脚尖轻点瓦片,身形如燕般轻盈落下,却在落地时一个踉跄,险些撞进苏沐瑶怀里。
“当心!“苏沐瑶伸手扶住他的手臂,灯笼的光晕在她眉眼间摇曳,衬得那双眸子如星辰般明亮。
少年僵在原地,手臂上传来的温度让他心跳如鼓。
少年触电一般的弹开:“抱……抱歉师姐,我不是故意的。”
月光下,他的影子在地上不安地晃动,和着灯笼的微光,将少年的窘迫拉得老长。
苏沐瑶摆了摆手:“没事啦,话说小霄,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我这呢?”
苏逸霄摸了摸脑袋,有些尴尬,他总不能说是想师姐才过来的吧。
“想看看师姐的伤势怎么样了?”
苏沐瑶愣了愣,随即捂嘴轻笑:“那是还是谢谢小霄了,若是再晚个一会儿,我这擦伤,说不定都已经好了。”
苏逸霄的耳根烧得更厉害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的流苏。
“我……”他张了张嘴,夜风忽然卷着几片早凋的桂花掠过,有一瓣正巧沾在苏沐瑶的发间。
少年顿时忘了词,目光追着那抹鹅黄,竟然鬼使神差地伸手——
“你头发上……”
指尖将将触到发丝的瞬间,一道人声突然响起。
“你们两个,嗝。小家伙,大半夜的在干嘛呢?嗝。”一道人影从远处走来。
他整个人像是刚从酒坛子里捞出来似的,散发着酒气,一身灰扑扑的道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袖口磨得发亮,衣襟上还沾着几道可疑的油渍,像是某种陈年酱料的遗迹。
两人同时转头,苏逸霄的手悬在半空,像被施了定身咒。
“师傅?”
“老头?”
那邋遢老道眯着醉眼,摇摇晃晃地走近,手里还拎着半壶没喝完的酒,随着他的步伐滴滴答答地洒了一路。
他打了个长长的酒嗝,眯着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最后定格在苏逸霄那只僵在半空的手上。
“哟——”他拖长了音调,嘴角咧出一个促狭的笑,“老头子我是不是……嗝……来得不是时候?”
苏逸霄猛地收回手,耳根红得几乎滴血,凶巴巴的说道:“老,老头!你怎么在这里!”
老道嘿嘿一笑,抬手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几根发丝随着他的动作飘落下来,混着胡须里的花生碎一起掉在地上。
他醉醺醺地晃了晃酒壶,身子摇摇晃晃,眼中带调侃的味道,说道:“我?呵呵,我当然是……嗝……夜观天象,发现这儿有只小兔崽子鬼鬼祟祟的,特来看看。”
苏沐瑶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老道:“师傅,您又喝多了。”
“胡说!”老道瞪圆了眼睛,挺直腰板,结果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幸好苏沐瑶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老道顺势拍了拍徒弟的肩膀,醉醺醺道:“为师可是……嗝……千杯不醉!就这点小酒……嗝……才哪到哪?”
苏沐瑶哭笑不得,只能点头。
老道满意地哼哼两声,忽然凑近苏逸霄,压低声音道:“臭小子,大半夜的跑来找你师姐,是不是……”
“老头!”苏逸霄急得差点跳起来,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赶忙用手捂住了楚暮秋的嘴。
楚暮秋哈哈大笑,结果笑得太猛,被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苏沐瑶连忙给他拍背顺气。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来说说正事,老头了我这次来是来找苏逸霄的。”
“找我?”苏逸霄用手指自己疑惑道。
“找的就是你小子,跟老夫走一趟吧。”说吧,也不顾苏逸霄是否同意,拉起他后颈的衣领,便向远处飞去。
“哎呦,老头,你轻点,勒的疼!”
苏沐瑶静静的看着师徒二人消失在暮色之中,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转身回到小院之中。
没一会儿,悠扬的琴声再次响起。
但是这一次谈的却是《阳关三叠》。
……
“说吧,老头找我什么事?”苏逸霄揉了揉后颈,没好气的说道。
“嘿,你小子,嗝……刚刚和你师姐说话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苏逸霄咬牙切齿的说道。
楚暮秋突然收起醉态,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清明。
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丢过去:“城西王婆家的酱肘子,趁热。”
苏逸霄手忙脚乱接住,热腾腾的油脂渗过纸包,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他愣神的功夫,老道已经蹲在屋脊上啃起了另一个肘子,油手在道袍上随意蹭了蹭。
“三个月之内,你们整个苏家必须离开长宁邑。”楚暮秋腮帮鼓动,声音却异常清晰,连酒嗝都不打了。
“什么?”苏逸霄瞪大了双眼“不是老头,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什么叫三个月之内,我们整个苏家必须离开?”
“你觉得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楚暮秋继续啃着手上的酱肘子,头也不抬的说道:“不想你整个苏家都死绝了的话,就听我的,赶紧离开。”
“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苏逸霄皱着眉问道。
“跟妖族有关,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这是我一个老友告诉我的。”
“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爹讲?”苏逸霄问道。
楚暮秋抬头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苏逸霄:“你觉得你爹会听我的?在他眼里,老夫就是一个骗了他爹的江湖骗子。”
苏逸霄挠了挠头,没再说什么。
“那我该怎么劝说我爹?毕竟我们家的家业都在这长宁邑,绝不可能轻易搬迁的。”
“这就是你小子自己的事,看你怎么说。”楚暮秋站了起来,用袖口抹了抹嘴唇上的油脂“你小子是不是喜欢苏沐瑶?”
听见此话,苏逸霄不自然的低下了头:“要你管。”
楚暮秋看见苏逸霄这样子,呵呵一笑,他坐在屋檐上,看着眼前那清冷的圆月,手上拿着酒壶,眼神中流露着追忆之色:“其实你现在这样就挺好,不远不近的欣赏,淡淡的喜欢,不至于到最后乱了初心,败了芳华。”
苏逸霄同楚暮秋一起坐在了屋檐上,他享受着晚风拂面,低着脑袋没再言语。
楚暮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着说道:“好了,老夫该走了,你这个小兔崽子就留在这多愁善感吧。”
“老头子。”苏逸霄轻声骂道。
“喂。”楚暮秋一脚踢在了苏逸霄的屁股上。
“你干嘛?”苏逸霄捂着屁股抬头怒视楚暮秋。
楚暮秋向着苏逸霄伸出了手。
“给钱,酱肘子的钱。”
苏逸霄:……
苏逸霄从腰间骂骂咧咧地掏出一个钱袋:“赶紧滚。”
钱袋在半空划出一道银弧,楚暮秋抄手接住,用手掂了掂,笑着说道:“哟,还不少?正好给老夫买酒喝。”
“拿去吧,欠你的。”苏逸霄没好气的说道。
楚暮秋不再言语,拿起钱袋便向城北酒坛的方向纵身而去。
只留下苏逸霄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夜空,耳边还传来丝丝缕缕的琴声。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依依顾恋不忍离,
泪滴沾巾。
无复相辅仁,
感怀,感怀,思君十二时辰。
芳草遍如茵,
旨酒,旨酒,未饮心已先醇。
载驰骃,载驰骃,
何日言旋轩辚?
能酌几多巡?
千巡有尽,寸衷难泯。
无穷的伤感,
尺素申,尺素申,
尺素频申如相亲。
噫!从今一别,
两地相思入梦频,
闻雁来宾。
良久,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狠狠的咬了一口手中的酱肘子。
“呸!真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