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不合规矩
“前日梦见亡夫...”晁氏执帕拭泪,身子一歪便要往男人怀里栽。
沈文渊疾退两步,后背撞得多宝格上青瓷樽晃了晃。
“嫂嫂当心。”他虚扶一把,指尖堪堪触到纱衣便缩回,耳根已染了薄红。
三十五岁的侯爷,此刻窘迫得像是被登徒子调戏的闺秀。
晁氏暗咬银牙。
自打半月前与侯爷相识,这木头竟真当她是贞洁烈妇。
晁氏绣鞋尖刚挨着青砖缝,身子便软绵绵朝沈文渊歪去。
素纱裙摆扫过男人皂靴时,她故意将腰肢拧成杨柳枝:“侯爷…….”尾音颤得能滴出水来。
沈文渊正要伸手,忽见门口闪过海棠红裙角。裴淑贞已稳稳托住晁氏手肘,丹蔻指甲掐进她臂弯是嫩肉里:“地上凉,薛娘子当心风寒。”
晁氏看清来人,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这女人,怎会这时过来?
“爹爹好雅兴。”沈嘉岁倚着门框轻笑,目光扫过晁氏松脱的衣带,“女儿病中苦闷,特来讨盏冰镇杨梅解暑。”
“你们怎么……”沈文渊愣在原地,面色涨得通红。
“元宝昨夜烧得说胡话,妾身实在没法子…….”晁氏捏着帕子拭泪,袖口滑落露出半截淤青,这是她今早用门闩生生压出来的。
“多亏侯爷请来神医施针,您瞧孩子这会儿汗都发透了。”
裴淑贞有些气恼,但还是探过身去查看床榻,五岁小儿面色潮红,中衣领口还沾着药渍。
“既是退了热,便该开窗透气。”沈嘉岁推开雕花窗,盛夏热浪裹着蝉鸣涌进来,“薛家弟弟这屋子闷得跟蒸笼似的,别再把病气焐重了。”
晁氏绞着帕子赔笑:“姑娘说的是,妾身这就…….”
“不必。”裴淑贞截住话头,“刘大夫正在外头候着,让他再诊个平安脉吧。”
瞧着裴淑贞的表情回复正常,晁氏这才如释重负。
时光漫漫,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细心筹谋。只需耐心等待,等待一个良机!
廊下蝉鸣骤歇。
沈嘉岁指尖轻叩青花瓷盏,盏中冰酪漾起涟漪:“晁婶这支梨花簪倒眼熟得紧。”
她歪头看向母亲发间,“上月爹爹赠的生辰礼,莫不是照着仿的?”
裴淑贞霍然抬眼。
晁氏鬓间那支玳瑁簪子正映着日光,金丝掐成的梨花蕊里嵌着羊脂玉,与她发间这支宛如并蒂双生。心头蓦地抽痛,想起那日生辰宴上,沈文渊亲手为她簪花时说的“世间独此一支”。
“侯爷...”裴淑贞喉间发苦,攥着帕子的指节泛白。
二十年举案齐眉,原以为得遇良人,谁知这榆钱巷里竟藏着支并蒂花。
晁氏扑通跪地,泪珠子说落就落:“夫人明鉴!这簪子...这簪子是亡夫生前...”她颤着手去摘发簪,纱袖滑落露出半截雪白的胳膊,“那短命鬼应了要给妾身打支簪子,谁料竟狠心撒手而去...”
沈文渊慌忙去扶,却被裴淑贞含泪瞪住。
他讪讪缩回手,玉冠下的鬓角渗出细汗:“夫人,薛大哥当年为护我而死,临终托我照拂他的妻儿...”
“哟,都照拂到榻上去了?”沈嘉岁冷笑截断话头。她踱至晁氏跟前,“既是亡夫遗愿,怎的偏要照着侯夫人规制打造?”指尖一挑,簪尾篆刻的“永定侯府”印记赫然显现。
晁氏面上的血色尽褪。
她原想借着这支赝品激怒主母,谁料这草包千金竟识得内造印记。
“爹爹糊涂啊。”沈嘉岁转身睨着父亲,“朝廷明令庶民不得僭越。上月礼部侍郎家的奶娘私戴鎏金镯,可是被巡城御史当街掌了嘴。”她说着忽然掩唇,“呀,若叫人瞧见晁婶戴着侯府印记的首饰到处晃悠...”
沈文渊闻言,骇然倒退两步。
他不过怜这寡妇孤苦,哪知会牵扯到僭越之罪。
裴淑贞见状心凉半截——丈夫竟连内造规制都不曾留意!
“侯爷当真体贴。”裴淑贞摘下自己的簪子掷在青砖上,金玉相击声惊飞檐下雀鸟,“既要全晁大哥的情义,不如将我这支也赠予晁娘子,成全你们...”
“夫人!”沈文渊急得去握她手腕,“天地可鉴,我与晁娘子清清白白!”
他慌乱间扯松了衣襟,露出锁骨处一抹胭脂红痕。
晁氏伏地啜泣的嘴角微微翘起。她今晨特意抹的西域胭脂,最是经久不褪。
忽觉头顶一凉,发簪已被沈嘉岁粗鲁拔去。
“不合规矩的东西,戴着也是招祸。”
裴淑贞指节叩在酸枝木案上,金镶玉护甲与木纹相击,发出“嗒”的轻响:“岁岁这话在理。我们永定侯府上月送来的蜀锦妆花缎,还有前儿那套赤金头面,都必须拿走。”
晁氏鬓边珍珠步摇簌簌乱颤:“夫人......”
“章嬷嬷。”
裴淑贞端起青瓷盏抿了口雨前龙井,“把逾矩的东西都清点清楚,一并打包带走!”
老嬷嬷早憋着火,闻言撸起袖子就掀开博古架。
香炉、珐琅彩瓶乒铃乓啷往藤箱里扔,晁氏扑上来要拦,被两个粗使婆子架着胳膊按在圈椅里。
“侯爷!”晁氏攥着沈文渊的袍角哭喊,“妾身孤儿寡母的......”
沈文渊拂开她的手,官靴碾过地上散落的东珠:“前日工部侍郎才因僭越被参,是在下思虑不周,险些害了嫂嫂一家。”
他弯腰拾起滚到脚边的翡翠镯——这水头足得能在上头养鱼,哪是五品诰命戴得起的?
晁氏眼睁睁看着章嬷嬷掀开妆匣暗格,那里头藏着侯爷醉酒时赏的羊脂玉佩。老嬷嬷麻利地扯断丝绦,玉佩“当啷”掉进箱底。
窗棂漏进的光斑正照在沈嘉岁裙摆上,小娘子翘着指尖剥莲子,仿佛在看堂会戏。
“嫂子莫慌。”裴淑贞示意丫鬟展开匹粗葛布,“往后四季衣裳就按这个规制裁,省得御史台那帮碎嘴的找你麻烦。”
晁氏喉头腥甜,指甲生生在扶手上抠出月牙印。
她苦心经营才攒下的体面,竟被个黄毛丫头三言两语拆了个干净!
最可恨那沈文渊,昨夜还摸着她的手说“委屈你了”,今日倒装起清官大老爷!
沈嘉岁捻着莲子芯轻笑。
前世这毒妇就是用这些逾制之物栽赃母亲“收受贿赂”,如今倒要看她拿什么作妖。
檐下铜铃忽被疾风撞响,章嬷嬷正指挥小厮往外抬冰鉴,里头湃着的荔枝还挂着水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