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的绵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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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导读2 “优秀的绵羊”是如何培养出来的?

姚洋 北京大学博雅特聘教授

威廉·德雷谢维奇的这本书把美国的大学生比喻为“优秀的绵羊”。他曾长期在耶鲁大学执教,对美国精英大学里的学生有第一手的观察。这些学生从中学就开始打拼,努力把自己铸造成名校希望他们成为的样子——学习成绩拔尖、课外活动丰富、擅长多项文体活动、富有领导力,等等;进入大学之后,他们的竞争没有停止,下一个目标是成为高薪行业——特别是金融业——所期待的优秀毕业生的样子。他们很优秀,但失去了个性、失去了创造力。无独有偶,德雷谢维奇在耶鲁大学的同事丹尼尔·马科维茨在《精英陷阱》这本书里也有相同的描述。马科维茨进一步指出,优绩主义导致全社会的焦虑——普通人竭尽全力想挤入精英阶层,但胜出者寥寥;精英们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尽管他们的收入很高,但为了保持自己的位置,他们不得不卷入无休止的竞争和过度的劳累之中,生活也不幸福。

相比于美国,“优秀的绵羊”在中国只会更多。相对于人均收入而言,中国的中产阶级家庭在把自己的孩子训练成“优秀的绵羊”方面所付出的精力和金钱,远比美国家庭多得多。训练不是从中学开始的,而是从幼儿园开始的;等到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们的孩子已经成为一群“优秀”而温驯的“绵羊”,等待社会的“宰杀”。“焦虑”是当今中国社会的一个流行词,而教育和升学压力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择业困境,无疑是全社会焦虑的重点之一。

如何矫正这种状态?马科维茨认为优绩主义是万恶之源,但并没有提出像样的改进措施;德雷谢维奇往前迈进一步,为个体和学校提出了一些建议。一方面,马科维茨全面否定优绩主义,显然是走过头了,因为一个不奖励勤奋和才智的社会是不可持续的,中国的计划经济时代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另一方面,德雷谢维奇的建议又过于微观,无法清除培养“优秀的绵羊”的土壤。

美国和中国教育的共同问题是重选拔、轻培养。美国的初等教育好于中国,基本上贯彻了培养的目标,但又过于轻松,普通学生没有学好基本的知识和技能。到了高中阶段,美国的中学就和中国的中学没有多大差别了,选拔成为学校最为重要的任务。中国学生一路被选拔上来,高中只是他们接受选拔路上的一个环节而已;美国学生却不同,突然到来的选拔让许多学生无所适从,掉队的很多。进入大学之后,两个国家的大学生面临同样的压力,拼绩点、拼履历,全力把自己塑造成高薪行业所希望的样子。

两个国家都需要对教育体制进行改革,弱化教育的选拔功能,让教育回归培养人这个本来目的。其他国家的实践已经提供了很好的经验,比如给学生随机分配学校,教师在不同学校之间轮岗,大学独立招生,等等。美国的少数城市已经开始实施高中阶段抽签入校,对于提升教育公平起到积极作用。中国在教育改革方面落后较多,选拔仍然主导着中小学教育。初中之后的“普职分流”就是一个致力于选拔的典型例子。然而,在AI和自动化加速替代重复性劳动的时代,职高教育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意义;“普职分流”非但不是人才培养的正确路径,反而加剧了社会的焦虑,因此必须改革。另一个例子是对拔尖人才的培养。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自恢复高考之后就办少年班,但40多年的实践证明,少年班的毕业生并不比普通大学毕业生的成就更高。然而,过去十几年间,更多的少年班冒了出来,而且往往冠以名人的名字。这些“XX班”除了给学生烙上“XX”的名牌之外,不会有任何突出的成绩呈现给社会。如果说中美的大学都在培养“优秀的绵羊”的话,遍地开花的少年班就是在培养温顺但未必优秀的“羔羊”。

德雷谢维奇的《优秀的绵羊》在国内再版,是一件好事。希望这本书能够给中国教育界再次敲响警钟,推进中国教育的改革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