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银光下的阴影
六月的太阳毒辣辣地挂在天上，张富贵拄着新做的枣木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在去集市的土路上。右腿空荡荡的裤管用麻绳扎着，随着走动轻轻晃荡。他今天特意换了件崭新的蓝布褂子——这是王秀兰用卖银子的钱扯布做的。
“张瘸子！“村口老槐树下，杀猪的李老三叼着烟袋招呼他，“听说你家要盖青砖房了？“
张富贵嘴角抽了抽，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叫谁瘸子呢？老子现在...“他话没说完，看见树下还坐着几个生面孔，像是邻村来的，赶紧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你们听说了没？“一个戴草帽的汉子压低声音，“老庙村后山出事了！“
张富贵的拐杖突然打滑，差点栽进路边的水沟。他勉强稳住身子，装作系裤带的样子蹲下来，耳朵却竖得老高。
“昨儿个放羊的刘老汉发现的。“草帽汉子吐着瓜子皮，“说是有个新挖的洞，里头躺着两具尸首，都烂得见骨了...“
“是不是前阵子暴雨冲出来的古墓？“李老三来了兴致。
“哪啊！“草帽汉子一拍大腿，“公安都来了，说是盗洞！那俩死人穿着现在的衣裳，旁边还有铁锹和麻绳。更吓人的是——“他忽然压低声音，“两人头骨上都有窟窿，像是被铁器砸的！“
张富贵手里的拐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听说本来是四个人。“另一个穿灰布衫的接话，“现场留着四个人的脚印，但只死了两个。公安推测是分赃不均，活着的两个把同伙...“
“张大哥？你脸色咋这么差？“李老三突然凑过来，吓得张富贵一哆嗦。
“没...没事...“张富贵抓起拐杖，顾不得拍打上面的泥土，“天太热，我...我先回了...“
十里山路，张富贵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汗水把蓝布褂子浸得透湿，右腿残肢火辣辣地疼，可他不敢停。草帽汉子的话像毒蛇般缠在他心头——四个人，死了两个，凶器是铁器...
拐过最后一道山梁时，他看见自家屋顶新铺的青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王秀兰正在院门口喂鸡，见他这副模样回来，惊得撒了手里的糠。
“当家的！“
张富贵冲进院子，反手闩上大门，拖着王秀兰就往屋里拽。进了堂屋还不放心，又探头往窗外张望半天，才从水缸底下掏出块银子。
“老庙村...死了两个盗墓的...“他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就是...就是给咱送银子的...“
王秀兰手里的葫芦瓢“咚“地掉在地上，清水溅湿了裤脚。她突然想起那天在后山，除了银锭，她还见过半截埋在土里的麻绳...
“公安挨家查呢...“张富贵瘫在椅子上，断腿处的旧伤突突直跳，“要是查到咱家...“
“还回去！“王秀兰突然抓住丈夫的手，“趁天黑把银子送回后山！“
“放屁！“张富贵猛地甩开她，“现在去后山，不是自投罗网？再说...“他摸着空荡荡的右腿，“老子为这些银子赔了条腿！“
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夫妻俩同时僵住。张富贵一把将银子塞进灶膛，王秀兰抓起扫帚假装扫地。院门“吱呀“一响，进来的是隔壁送鸡蛋的孙婶。
接下来半个月，张家过得提心吊胆。每次听到狗叫，张富贵就往地窖钻；看见穿制服的，王秀兰就腿软得走不动道。连张耀祖都察觉不对，问娘为啥总盯着路口看。
公社的公安确实来过两次。第一次是个年轻小警察，拿着本子挨家问见没见过陌生人。走到张家时，正碰上张富贵在院里晒银子熔成的银饼——他谎称是祖传的。
“最近有四个外地人来过你们村吗？“小警察盯着张富贵的眼睛。
“没...没有...“张富贵觉得断腿处突然剧痛起来，“我们这穷乡僻壤...“
小警察走时，目光在张家新砌的院墙上停留许久。那墙基里，掺着几块没熔干净的银锭碎屑。
第二次来得阵仗更大。公社书记带着三个公安，还牵了条狼狗。全村人都被叫到晒谷场问话，张富贵拄着拐杖站在人群最后，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
“墓里出土的陪葬品有特殊气味。“公安拿着个喇叭喊，“谁家有异常，警犬能闻出来！“
王秀兰当场就站不稳了，死死攥着衣角——她今早刚用银簪子挽了头发。就在警犬朝张家方向嗅的时候，天空突然炸响惊雷，暴雨倾盆而下。警犬呜咽着躲进棚子，调查只好中断。
那晚，张富贵做了个噩梦。梦见四个血淋淋的人站在床前，两个脑袋凹下去一块，另外两个抬着麻袋往他断腿上压。他惊醒时，发现王秀兰正把银子往灶台下的暗格里藏。
“你干啥？“
“留后路。“王秀兰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万一...“
张富贵没说话，摸黑去枣树下挖出半袋银子，熔成了十个大银饼，藏在孩子的尿布堆里。剩下的，他连夜埋进了猪圈底下——那里常年臭气熏天，警犬都不愿靠近。
秋收前，公社贴出告示：盗墓案因线索中断暂停调查。张富贵在公告栏前站了很久，直到识字的老刘头把内容念完，才长长舒了口气。
回家的路上，他破天荒买了二斤五花肉。王秀兰炒菜时，他坐在灶前烧火，突然说：“我打听清楚了，那俩死的盗墓贼，是被同伙用铁锹拍死的。“
锅铲“当啷“一声掉进锅里。王秀兰背对着丈夫，肩膀微微发抖。
“埋在后山的银子...“张富贵往灶膛塞了把柴火，火光映得他脸色阴晴不定，“是沾着人血的。“
王秀兰突然转身，从暗格掏出块银子扔进灶膛。银块在火中渐渐发红，像块烧热的炭。
“你疯了！“张富贵伸手就去捞，烫出两个水泡。
“烧化了给耀祖打长命锁。“王秀兰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就当...去去邪气...“
当晚，张富贵发了高烧，断腿处溃烂流脓。赤脚医生来看，说是旧伤感染，开了副土方子。药引子很奇怪——要拿银子煮水喝。
王秀兰掰了块银角子扔进药罐。药煎好时，银角子已经化得只剩芝麻大一点。张富贵喝下药，半夜果然退了烧，可从此落下个病根——一到阴雨天，断腿就疼得钻心。
后来村里渐渐有了传言，说张家的银子来路不正。有小孩唱顺口溜：“张瘸子，运道旺，银子买得腿一双...“张耀祖听了跟人打架，被王秀兰罚跪。孩子不服气，指着父亲嚷：“他们都说是盗墓贼的银子！“
张富贵正在抽水烟，闻言呛得直咳。他拄着拐杖站起来，第一次动手打了儿子。
“再胡咧咧，老子把你嘴缝上！“
张耀祖吓得忘了哭。他没见过父亲这种眼神——像被逼到绝路的狼，又像...那晚灶膛里烧红的银子。
夜深人静时，王秀兰常被奇怪的响动惊醒。有时是后院枣树枝刮擦窗户，有时是猪圈里黑猪莫名的嚎叫。有次她分明听见有人用指甲抠门板，开门却只见月光如水，照得新砌的院墙一片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