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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十四分的雪夜

腊月的风卷着碎雪掠过教学楼走廊时,我正颤抖的翻开成绩单,生物栏刺目的“14”像把生锈的匕首,瞬间扎进眼底。喉咙发紧的瞬间,距离那场让我在网吧熬红双眼的考试,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

看着这刺眼的分数,那个雪夜的画面不受控地涌进脑海。考试前三天的记忆突然冲破冰冻——周五的黄昏,廖贤艳晃着书包冲进宿舍,眼神里藏着狡黠的光:“走!宏发网吧通宵!”我当然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个她手机里的打工男生,说不定正等着和她视频。果然当她手机响起起,对话框里躺着那句“今晚八点上线“,尾缀跟着跳动的企鹅头像。

小勾兴奋的扑过来,她羽绒服口袋里的mp3还在漏音,带有温度的围巾扫过我冻僵的脸,“《甄嬛传》我还没看完呢,我要在网吧把它追完,好久都没看了。”

全然不顾我桌上刚摊开的英语复习试卷。而我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放学铃声响起前,后排男生们压低的交谈声飘进耳中:“老地方,七点半,不见不散。“龙春平的声音混在其中,带着几分雀跃,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泛起细微涟漪。从未去过网吧的掌心突然沁出细汗,传说中烟雾缭绕的网吧,此刻在想象里幻化成布满霓虹的神秘空间。要是在那里遇见他,平日里总捧着书本、安静寡言的形象,会不会瞬间崩塌,碎成满地残渣?可万一,精心谋划的相遇最终落空呢?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让胸腔里像揣着一只急切撞笼子的麻雀,扑腾个不停,却敌不过胸腔里蠢蠢欲动的期待。

雪粒子打在路过的宏发网咖时,玻璃门内飘出的烟草味让我猛地顿住——墨绿色的窗帘后,穿黑色卫衣的身影晃过收银台,削瘦的肩线,“发什么呆?”我们推门走进去,穿黑色卫衣的网管冲我们晃了晃身份证:“未成年免进。“原来刚才那个身影,是比龙春平矮半个头的网管。廖贤艳咬着嘴唇在门口里转了三圈。

雪花还未完全覆盖整条街道时,终于在胡同尽头发现亮着“小点网吧“灯牌小店。老旧的塑料外壳因电流不稳发出噼啪声响,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的瞬间,暖黄的灯管在氤氲雾气中晕开朦胧的光晕。泡面味混着二手烟扑面而来,十七寸显示器在昏暗中明灭,穿着臃肿的我们像三只误闯成人世界的雏鸟。

“老板,三台连座,靠窗!”廖贤艳声音里带着破茧而出的雀跃,全然忘了刚才雪地里崩溃模样。

小勾的羽绒服还挂着雪粒子,就趴在键盘上戳屏幕:“快快快,宫斗剧还有三分钟开播!”她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急促的鼓点,突然回头冲我眨眼:“看见那边那个男生没,是不是我们班那个什么飞来着。”我顺着她说的方向看,确实是没有过多交集的同班同学。我点头同时,余光早把整个网吧扫了十七遍,从穿蓝工装的维修员到叼着烟的中年老板,都没有那个让我在课间操时偷瞄n次的身影。

廖贤艳的耳机就突然伸过来:帮我插一下耳机线,我转头,视频窗口里的男生穿着的工装,身后是机器轰鸣的车间,像素太低,连五官都模糊成色块。她对着麦克风咬嘴唇:“这次考试……老师说题有点难。”声音软得像化掉的雪糕,和白天在教室里我们一起打闹时简直判若两人。

午夜十二点的网吧陷入粘稠的寂静,只有显示器蓝光在众人脸上明灭,廖贤艳的视频窗口终于黑掉,她趴在桌上泯笑,脸像一朵盛开的桃花:“他说明年带我去深圳看海。”手指无意识划过电脑屏幕,小勾的剧进入广告时间,她凑过来对我俩说:“快看!收银台新来的小哥!”穿黑色外套的男生抱着主机箱走过,侧脸线条像极了龙春平,我猛地坐直身子,脚却勾住电源线,显示器“啪”地黑屏。网管骂骂咧咧过来时,我下意抬头,正对上黑色外套浑浊的眼睛——单眼皮耷拉着压出厚重的眼褶,下眼睑浮着,连偶尔转动的目光都浑浊黯淡。这双眼与记忆里龙春平的截然不同:他笑起来时单眼皮会弯成月牙,眼底盛着碎星般的光,哪怕只是不经意的对视,也会让人心跳漏半拍。此刻面前这双眼睛,只有疲惫与麻木。

廖贤艳帮我重启机器,屏幕亮起的瞬间,音乐软件还在自动播放胡夏的《那些年》,歌曲在寂静的网吧里格外清晰,她突然凑近我耳边:“你是不是……在等谁?”

我轻笑:“等你个头了,倒是你……''我手指戳了她一下

大片雪花突然砸在玻璃窗上,小勾的剧恢复播放,廖贤艳趴回桌面去绑定情侣空间,我盯着显示器里自己变形的倒影——刘海翘得像触电的麻雀,蓝色棉服袖口沾着辣条碎屑,哪还有半分平时的乖巧文静模样。原来在这个充满泡面味和劣质耳机的空间里,我们都在扮演着和教室截然不同的角色:廖贤艳是会对着视频掉眼泪的少女,小勾是为追剧熬红眼睛的剧迷,而我,是揣着秘密在键盘上寻找幻影的冒失鬼。

小勾的剧播完最后一集,已经是凌晨三点,网吧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哈欠声。我望着窗外零星的路灯,突然看见某个穿深蓝色羽绒服的男生低头掠过飘着雪巷口——心跳猛地漏掉半拍,却在他转身时发现,书包带晃出的是串叮当作响的钥匙,而非龙春平独有的beyond挂件。失望像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钝痛的沙滩,我把双手抵在冰凉的显示器上,键盘黏腻得像涂了层过期胶水,我在搜索栏输入“龙春平”,跳出的只有同名同姓的信息。小勾早已趴在桌上,梦里还不停的念叨“这滴血认亲根本不符合实验规范!”前排打游戏的男生回头瞪我们。

而我,耳机里阿桑的《一直很安静》已不知道循环了多少遍,劣质耳机硌得耳朵生疼,阿桑沙哑的嗓音却固执地循环着“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副歌撞在耳膜上,像根细针扎着心脏——整个晚上,“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来交换你偶尔给你关心”这句反复飘过,每个字都在讽刺自己的期待。

离开时,网管在收银台打盹,显示器蓝光在他脸上投下青灰色阴影。廖贤艳把没喝完的水塞进垃圾桶,小勾打着哈欠,路灯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响,我走在最后,望着小点网吧方向漆黑的橱窗——原来有些夜晚,注定要在错位的期待与真实的陪伴中度过,就像耳机里循环的《一直很安静》,副歌永远比前奏热烈,而我们在十七岁的雪夜里踩出的脚印,终将被晨光融化,只留下键盘上的油渍和未说出口的悸动,在记忆里慢慢显影。

回到宿舍,雪已经停了,廖贤艳的手机突然震动,锁屏亮起男生的留言:“注意保暖。”小勾倒头就睡,枕头下露出半截没背完的生物提纲,而我摸着口袋里的歌词手抄本,才明白,那些在网吧里循环的旋律,终究没等来想要遇见的人,却会在几天后把那“14”分的猩红,永远刻进了期末考的成绩单。就像歌声里藏着的青春悖论——我们都以为自己知道答案,只是原来青春的放纵,早就暗中标好了代价。

第二天中午从宿舍床帘里钻出来,镜子里的人顶着鸡窝般的头发,眼下乌青像被人揍了两拳。小勾趴在床上啃面包:“昨晚网管大叔居然没查我们身份证!“廖贤艳对着手机补口红,指尖划过屏幕的动作突然顿住——她的复习资料还躺在书包最底层,在我抱着政治书坐到窗台,路灯在暮色里亮起时,书页上的“社会主义”突然变得陌生,廖贤艳却突然说:“看了也没用。“声音轻得像飘在暖气上的棉絮。我道:

“我就要临时抱佛脚,你俩赶快起来看书。”

“临阵磨枪,不亮也光,我也要赶快复习”小勾笑嘻嘻的说道

老朱的粉笔头精准砸中黑板报“寒假快乐”的“快”字,讲台上的作业清单已经列到第八项。粉笔灰混着窗外飘来的雪粒子落在我们摊开的笔记本上——物理三张卷、数学错题本复刻版、生物必修1全书思维导图,语文作文……最后一行用红笔圈着:“附加题:每人录制10分钟知识点讲解视频,开学随机抽查。”

小勾的自动铅笔在笔记本上戳出一连串破洞:“录视频?不如让我再考一次期末考!”

韩云云的圆规在课桌上敲出急促的节奏:“看见没?数学附加题括号里写着‘参考高考创新题型’,合着寒假连拜年都得带着导数公式呗?”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瞪得滚圆。

反光里映着老朱正在补充的“社会实践报告2000字”,纸页翻动声里,不知谁小声嘀咕:“还不如留校补课呢。”七嘴八舌的声音弥漫整个教室。

老朱的保温杯磕在讲台上,发出闷响:“别叫苦,隔壁班张老师布置了选修三全本习题,我这已经是仁慈了。”粉笔划过黑板的吱呀声时。

小勾用尺子敲醒了我的回忆,“要不咱们组视频作业分工吧?我负责语文,你负责录视频,我含糊的点头,艳艳……”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因为廖贤艳正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窗玻璃上,盯着校外飘雪的街道。

最后一件事。”老朱摘下老花镜,目光扫过此起彼伏的哈欠,“寒假回来就是开学考,别以为躲得过——尤其是某些同学。”他的视线在廖贤艳的课桌上停留半秒,粉笔灰簌簌落在她摊开的、只写了名字的寒假作业本上。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黑板报上的“乐”字被雾气蒙住,变成歪歪扭扭的“苦”。当教室后排传来“还不如不放假”的哀嚎时,我摸着笔记本上晕开的墨水,突然觉得那些堆砌的作业,就像我们没说出口的心事——廖贤艳藏在手机里的牵挂,小勾耳机里没播完的剧,还有我夹在生物提纲里没敢给任何人看的歌词手抄本,都在这个即将到来的寒假,变成了粉笔灰里沉甸甸的重量。

教室外的广播响起寒假放假安全通知,我生气的把生物试卷折成纸船。它不会漂向小点网咖的收银台,却会永远记得,那个耳机里循环着《一直很安静的》的雪夜,三个女孩在考卷与霓虹之间,第一次学会了为心动买单——哪怕代价,是试卷上一道永远做错的题目和一个在记忆里永远没遇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