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暴雨初歇
归江渡的晨雾还未散尽,陈瞎子的木门“吱呀”打开,盲杖尖敲在青石板上,惊飞了蹲在门槛上的纸芽。十五岁的女孩慌忙藏起手里的符纸,那是她昨夜偷画的“偷闲符”——能让陈瞎子的盲杖暂时失灵,好溜去码头看捞尸船。
“小崽子,又在捣鼓歪门邪道?”陈瞎子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烟斗在腰间晃出细碎的响声,“把《走阴密卷》拿出来,第三页的‘引魂蝶’画法,你漏了左翅的镇魂纹。”
纸芽吐了吐舌头,从怀里掏出泛黄的抄本。陈瞎子的小屋藏在归江渡最深处的老巷,三间瓦房被槐树环绕,树干上钉着半块生锈的卸岭派腰牌,是陈瞎子年轻时的物件。堂屋中央摆着张槐木八仙桌,桌面刻着模糊的地脉图,那是陈瞎子用盲杖刻了十年的“作品”。
林寒蹲在院角清洗红绳,绛红色棉线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陈瞎子说过,红绳要每日用归江渡的晨露浸泡,才能保持对水脉的敏感。他指尖轻捋绳结,发现绳尾的毛边被人偷偷缝上了金蟾纹——是苏晴离开前留下的,针脚细密,像极了她后颈的图腾。
“寒哥儿,接着!”纸芽扔来块烤红薯,外皮还带着焦痕,“陈爷爷说,红绳泡水要配着烤红薯,不然会招水鬼。”
林寒接住红薯,嘴角微扬。他知道这是纸芽的借口,昨夜她分明看见陈瞎子在灶台前偷偷给红薯抹蜂蜜——这个总板着脸的老人,总在细节里藏着温柔。
陈雪坐在门槛上磨解剖刀,刀刃映着槐树的影子。她的盲杖靠在门框上,顶端嵌着半块断角碎渣,是陈瞎子用卸岭秘药粘合的。“雪丫头,下午去镇上医院取药。”陈瞎子突然开口,“顺道帮王大爷看看他的渔网,昨日他说网里总缠着槐树根须——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陈雪点头,指尖划过盲杖上的刻痕。那是陈瞎子上周教她的“听风十二式”,每道刻痕对应不同的地脉震动频率。她闭上眼睛,试着用盲杖“看”见院角的槐树——树干里传来微弱的心跳声,像极了归江渡的潮汐。
午后,陈瞎子坐在八仙桌前,面前摆着从龟山村捡来的青铜碎片。纸芽趴在桌上,看他用盲杖尖在碎片上刻字,木屑纷飞间,“护”字的笔画逐渐清晰。
“记住,刻镇魂纹要顺着地脉走向。”陈瞎子的手指拂过碎片边缘,“当年铁开山刻骨甲,靠的不是眼睛,是掌心的老茧。”
纸芽似懂非懂,却看见林寒站在门口,腕间红绳正对着碎片轻轻震动。他总在陈瞎子提到卸岭派时沉默,像在回忆父亲留下的只言片语。
陈雪抱着药包回来时,带回了镇上的消息:王大爷的渔网里缠着的,是半截刻着“护寒”的槐木。“地脉在提醒我们,镇魂桩该修补了。”陈瞎子的盲杖点在地图上,“寒哥儿,你和雪丫头去鬼哭滩,纸芽留下刻符——这次用槐木粉调朱砂。”
纸芽立刻来了精神,翻出陈瞎子珍藏的槐木粉。她记得这是从老槐树上扫下的碎屑,陈瞎子说过,槐树是归江渡的“地脉之眼”。当她在符纸上画下第一个“护”字,碎屑突然发出微光,吓得她差点摔了毛笔。
“别怕,是地脉在打招呼。”陈瞎子难得笑了,“当年铁大壮撒断角碎渣时,槐树会开红花,比血还艳。”
夕阳把老巷染成暖金色,林寒和陈雪归来时,红绳上挂着几串槐叶。“镇魂桩没事,是渔网勾住了沉木。”林寒将槐叶递给纸芽,“王大爷说,渔网里的槐树根须,像在画‘归’字。”
纸芽突然想起《走阴密卷》里的记载:“槐叶画归,魂灵可追。”她偷偷将槐叶夹进抄本,决定今晚试试新学的“追魂符”。陈雪看着她发亮的眼睛,无奈摇头——这丫头总把陈瞎子的话当耳边风,却在关键时刻记得比谁都牢。
晚饭是陈瞎子熬的鱼粥,掺着纸芽偷藏的烤红薯。老人端着碗,突然指向院角的槐树:“雪丫头,听见没?槐树在哭。”
陈雪闭上眼睛,盲杖轻轻颤动。她“看”见槐树深处,藏着片褪色的红绳——那是林寒的父亲留下的,绳结里还缠着半片断角碎渣。原来陈瞎子说的“地脉之眼”,从来不是秘密。
月光漫过老巷时,陈瞎子独自坐在门槛上,烟斗明灭不定。纸芽趴在窗台上,看见他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泛黄的照片:年轻时的陈瞎子站在船头,旁边是扛着断角的铁大壮,还有系着红绳的林满江。
“老伙计,你儿子和你年轻时一样倔。”陈瞎子对着照片低语,“雪丫头的听风术有了七分火候,纸芽那小崽子,倒是像极了当年的你,总把符纸贴在我盲杖上。”
屋内,林寒正在修补陈雪的盲杖。他用红绳缠住裂缝,绳结处特意留了个“雪”字。陈雪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槐树的沙沙声,想起陈瞎子说过的话:“归江渡的守渡人,不是靠武器,是靠人心。”
纸芽悄悄摸出白天刻的符纸,那是给林寒的“平安符”,上面歪歪扭扭画着红绳和断角。她知道陈瞎子不让提宿命,可归江渡的水,总在深夜传来细碎的哭声,像在提醒他们,有些使命,早已刻进了骨髓。
老巷的灯火次第熄灭,唯有陈瞎子的烟斗还亮着。归江渡的夜,从来都不安静,但有这四人在,再深的雾,再急的水,都成了归江渡的日常。纸芽抱着《走阴密卷》入睡,梦见自己扎的纸马在江面奔跑,马背上坐着个戴斗笠的男人,手里握着的,正是铁牛的断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