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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蒙娜丽莎的微笑

因为梦境内容有了奇异性的变化,秦厄闲暇时不断地琢磨能想起来的每一个细节,期望得到什么启示。他希望能重复一次这个梦,在体验中进入更深层次的思考。但后面的两次怪梦又恢复了以前的情景,自己努力地往盒子里钻。梦中的自己丝毫没有想要看看自己如何努力钻盒子的想法。他甚至睡觉前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暗示,甚至像吟诵咒语那样念叨了几十遍的“我要看自己往盒子里钻”,也没起到丝毫的作用。

毕竟是做科研的,他开始考虑做梦的外因条件,细思之下,幡然醒悟:疲劳,极度的疲劳,是疲劳让自己里里外外彻彻底底松弛下来,从身体到意识都没有了防御。他甚至俏皮地想到:一只蚂蚁正在慢慢地啃噬自己的喉咙都毫无知觉的“熟透了”的疲劳——嗯?可以用“熟透了”形容疲劳吗?反正就是那种感觉。

是啊,那天从周六夜里到周日白天二十多个小时都在移动和遮盖文件橱及设备,并把里面浸水的资料移到干燥处,挑拣,整理,晾干,再移送回原处,何况周六还整天游玩了浦东世纪公园,绝对的疲劳至极。最后回家时,不就像一颗“熟透了”的果实,吊在树枝,摇摇欲坠。这个时候,无论是多么轻微的风,还是一只昆虫的攀爬,只要触动就会坠落。当时的自己不就是处于那样一种状态之中吗?

有了思路,但没有实际验证,所以还不能确定那个梦就是极度疲劳所致。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能再次达到那样的疲劳程度?长跑一昼夜?到健身房运动十个小时?还真不容易再体验一次,想想都头痛。

秦厄否定了复制一次疲劳的想法,这样就不得不另辟蹊径。思来想去,就有了新的考虑:极度的疲劳造成了身体的极度松弛,但梦是精神意识方面的问题。自己将精神意识完全松弛下来,是否就能达到所需要的效果?想想又觉得不行。极度疲劳造成的全身自内到外的松懈是被动的,是不得已的,而自我松弛是主动的。同样以一只蚂蚁啃咬自己的喉咙为例,睡梦中的自己会条件反射性地一巴掌把它拍死,就像拍死一只吸血的蚊子。正常的人即使在睡梦中,既有身体机理的条件反射,也有着自我防护的潜意识。

毕竟有正常的科研工作,秦厄不能把精力时间完全放在对自己梦的研究上面,有时间了就想一想,不觉中十几天过去了。这日下午,薛梅正在接诊,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已经泣不成声,说道:“丫头啊,你快回来吧,我和你爸爸都不行了!”

薛梅大吃一惊,说道:“妈妈,你不要着急,慢慢说。”

妈妈说道:“我和你爸爸都住院了。我还好点,你爸爸不行了。”

薛梅惊悚得骤然站立起来,把就诊病人吓了一跳。她离开诊台,走到一旁,手捂着话麦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妈妈咳嗽着,话都不连贯,听着喘得厉害,说道:“你爸爸前日就咳嗽喘不动气,还发烧,劝他去医院不肯,说吃点药就好。熬到今早,喘气就像拉风箱,像要憋死。我没有办法打了120,和你爸一起被送进了医院。”

薛梅焦急地问道:“我爸出院十多天,怎么就复发了?你又是怎么一回事?”

妈妈说道:“肺炎,已经确诊了,大夫说是你爸传染了我。”她喘着粗气,不停地咳嗽,哭着说道:“丫头,快回来吧,晚了就见不着你爸了。”

薛梅从未听到过妈妈用这样悲戚的语气说话,抑制不住泪水,手掌捂着嘴还是哭出声来,说道:“你和爸爸千万保重,我马上请假回家。”

她平抑心情,认真地看完所有门诊号,然后直接去了科主任徐思那里。徐思听完她的叙述有些意外,说道:“你父亲的肺炎复发了,还传染了你母亲?”

薛梅一直流着眼泪,说不出话来,只能“嗯,嗯”地点头。徐思仍是难以置信,说道:“钱济民治愈的病号,这么快就旧病复发,而且还更严重了?”

他相信薛梅的话,没再啰嗦,直接拨通了钱济民的手机,并按下了免提键。一番问话后,薛梅听到钱济民说道:“开始我也难以理解,但做完相应的检查后我得承认,治疗确实存在问题。”他停顿了,仿佛在犹豫,缓慢地说道:“准确地说,是诊断有问题。”

徐思作为同行,即刻抓住要点,追问道:“什么问题?”

手机那边沉默着,似在斟酌词句。片刻后,钱济民语气郑重地说道:“当时患者症状并非严重到不可治愈,CT影像也传给你看了。”

徐思说道:“那又怎样?后面不就是治疗问题了吗?”

钱济民说道:“新的CT影像显示,病人双肺已经发生弥漫性病变,且已经出现呼吸衰竭,凝血功能障碍,代谢性酸中毒等多种症状,其病短期复发及病情发展速度之快令人震惊。嗯——可以说超出了我们对常规肺炎的理解。”

薛梅听着,不由得“啊”地惊呼出声。她明白父亲的病已经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徐思当然也明白,向钱济民致谢后挂掉电话,对薛梅说道:“没想到会这样。最早的病情诊断我们和钱济民主任是一致的,而且我认为,他的医疗水平超越过我。”

薛梅说道:“我从没有怀疑过钱主任的医术。”

徐思说道:“治愈出院的肺病,尤其是钱济民治愈的病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病情复发,而且迅速发展到如此严重,这可不像是一般的肺病啊。”然后像是自语,说道:“我都察觉出异常了,钱济民不可能不重视。”他突然醒悟般地轻拍了一下桌子,说道:“钱济民说是诊断的问题,那不就是说这不是一般的肺部疾病吗?”

薛梅愣了一下,回味着徐思主任的话,一时反应不过来。徐思说道:“好了,咱们不扯别的了。你赶紧回家准备一下,早点回武汉照顾父母。”

薛梅悲从心起,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出来。她明白徐主任的潜台词:再晚有可能见不到父亲最后一面了。回家路上,她用手机将父母的情况告诉了秦厄,并说自己今天就乘车赶回武汉。秦厄说道:“不用我和你一起吗?”

薛梅说道:“你不是国庆节刚休完假吗?再说,你回去有什么用?”

秦厄还是不放心,说道:“你一个人能行吗?”

薛梅叹口气,说道:“有事我会给你打手机。”

薛梅回家后考虑再三,虽然心急如焚,还是放弃了乘坐当晚Z256次车的打算。这趟车到武昌站是清早,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干不了。于是订第二天早上的D3022动车,所幸还有票。之后简单地拾掇好行李,觉得无所事事,开始心神不宁,便想退掉D3022,改Z256,能早到几小时也好。她思来想去,犹犹豫豫,始终拿不定主意,不知觉中,秦厄下班回来了。她“啊”一声,恍然说道:“这么晚了?我都忘记做饭了。”

秦厄看她的神色不是太好,说道:“不用做了,我出去买点回来。”

薛梅说道:“我们一起出去随便吃点什么吧。”

第二天早晨,薛梅怕秦厄耽误上班,坚持着没让他送站,自己打车走了。秦厄知道这趟车到站的时间,就耐心地等待着。晚饭时间薛梅打来了手机,语气还算平静,说道:“我爸进EICU病房了,被单独隔离,我都不让进。”

秦厄问道:“妈的情况怎么样了?”

薛梅说道:“她的病情没那么严重,但也被隔离了。因为怀疑她是被我爸传染的,所以医院担心她也具有传染性,正一面观察,一面做各方面的检测。”

秦厄说道:“你要注意休息,别把自己累垮了。”

薛梅说道:“两个被隔离的病人,我除了担心,哪还有事儿干?”

一天下来直到上床前都还没有什么,当秦厄躺下来关掉床头灯准备睡觉的时候,黑暗中一种莫名的巨大的孤独感突然袭来,让他的心绪空荡荡地不知落向何处。结婚以来他独自睡觉的时候多了去了,何曾有过这种感觉?那一刻,他如同忽然间失忆了般,思绪轻飘飘,在无垠的昏暗空间游荡,任何一件事也想不起来,更无法预想以后的事情,浑浑噩噩,迷迷糊糊,渐渐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秦厄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发现自己已经进入到怪梦中。感觉到自己正在往盒子里钻的时候,就想看看自己钻盒子的样子,于是他就看到了。

终于又可以站到观察者的角度,他肆意切换着钻盒子的自己和观察者的身份。频繁地转换了若干次后,忽然感到无趣,在观察者身份瞬间滞留的那一刻,他想体味一下此时的心情,却发现什么也捕捉不到。没有心情?冷漠地观察?这样想着,一个表情在意识中忽然一闪,瞬间没了——然后就再也没有了。这是谁的表情?觉得有一分熟悉。是谁?在梦里不停的追问中沉睡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醒来。

秦厄没有起床,努力回忆着昨夜的梦。有两点引起他的注意:一是自己又往盒子里进了一大块,外面只露出膝盖以下部分。问题是,感觉上自己还在盒壁中,头部根本没有进到盒子里,而根据盒子的大小,自大腿根部向上都应该已经穿过盒子,在盒子的另一面露出。因为从观察者的角度看,那个盒子有两个脑袋的长度,一个半脑袋的宽度,一个半脑袋的高度。二是那个瞬间闪过的表情,努力去想,就有了一点模糊的记忆。结果让他甚为惊讶,因为在不甚明晰的画面中,模糊闪现的竟然是达•芬奇的名画《蒙娜丽莎》——确切地说,那个表情是蒙娜丽莎的微笑。

秦厄大大地迷惑了:蒙娜丽莎的微笑?

他虽然对达•芬奇不是很了解,但知道《蒙娜丽莎》和《最后的晚餐》是他最具代表性的不朽名作。上班路上秦厄满脑子都是那幅名画,一直思考不明白那个神秘微笑的含义:是在嘲笑正努力往盒子里钻的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