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贡瓷日(二)
景烛拍马赶到时,景镇坊市已是建起了数米的高台,而高台下人头攒动,早已水泄不通。
“看看台上,曹家、王家、何家、李家……啧啧,比起往年确实是少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啊!”
“那是自然,这灵瓷的差事可不好接,不如趁早离开咱们镇。或许还能在赣地寻到一个立身之地。”
“唉,东边是禄山,西边的江南西道一直在闹兵灾,从景镇出去如何能活得了。”
台下人分外喧闹,只是哀叹声不绝于耳,众人也不知是为接到这灵瓷差事的人家而惋惜,还是为自己。
景烛拨开人群:“麻烦让让。”
他的身后是景思蓝抱着红布包裹的白瓷花瓶。
“哎?景家小子?对了,他最近刚买回祖宅,没想到就碰见了这烧制灵瓷的差!”
“这般倒霉?想景家百年前也是风头正盛,与镇子一同得皇帝赐名,如今却是……”
有老人追忆往昔,忍不住叹息着世事变化无常。
“他应该是来看最后一次的贡瓷会,以他如今的家底,哪里能烧得出来灵瓷?想来不日便要离开镇子了吧!”
有人径直下了断言,引得身边的人连连点头称是。
毕竟景家连着三代才赎买回了祖宅,早不懂烧瓷的人家都知道景氏怕是早已断了传承。
更何况这次的差事是灵瓷一件呢?
景烛带着景思蓝向周围的镇上父老一一打着招呼,浑然没有将他们的话语放在心中。
直到走近高台,他与景思蓝一齐仰头望向了上面摆放的瓷器和瓷器旁守候的世家子弟。
“走吧!”
他带着景思蓝一步步踏上高台,脚步坚定。
而台下之人也响起了疑惑声:“他这是上去干什么?难不成真的将灵瓷烧了出来?”
“痴人说梦呢!景家的家族底蕴早就被那三家分食殆尽了,能够在景镇立足已是不易。”
有人反驳道,话语间尽是不屑。
但景烛就是一步步往上,直到站至了高台上,与那些人家一齐向下看去。
他隐隐约约间看见了自己的妻子、孩子们正看向自己。
景思蓝同他一齐挥了挥手,旋即将灵瓷放在了台子上。
“你们上来干什么?”
有高台上的世家问道。
景烛寻声看去,发现正是何家的子弟,其正守在家中的瓷器旁边不屑地看向自己这里。
景思蓝回忆了片刻,想起了对方是何家的二公子,何淬。
对方小时候也时常缠在自己身边,想听听父亲与自己讲的那些故事。
可后来在大些后,对方便没理睬过自己了。
“贡瓷。”
景烛平淡回应。
“贡瓷?你可知道这次来景镇收瓷的是谁?
是九河仙宗的外门弟子,是仙人!你们休要糊弄,若是让仙人不快,我们整个景镇只怕都得遭殃。”
何家的那个小子出声讽刺,一时间让整个台上贡瓷的人都望向了这边。
景烛揉了揉耳朵,径直站住入定,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而景思蓝也学着父亲的模样,怀抱双臂,站定。将曾经何淬对自己的忽视重新还给了对方。
一时间,尽管他们的服饰是高台上最为简陋的,却成了最惹眼的两个人。
忽然,人群中再次传来喧闹声。
原本台下吵囔、哀叹的人群让出了一条道来。
只见一个身着白衣,二三十岁相貌的男子缓缓走了出来,容貌俊朗,只是没有任何表情。
而他的身后,依次走出了几个中年男人,明明年岁比起算是白衣男子的长辈,但毕恭毕敬守在其后。
“诸家家主!”
有人惊呼出声。
“那这位是……”
是修仙者,景烛和儿子对视了一眼,心下一凛。
这还是他们在景镇之地第一次见到与自己一般的修仙者,也不知道是何层次。
但景烛和景思蓝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波澜,只是跟着台上的人一齐向下望去。
只见得那白衣男人微微一掐诀,紧接着便飞升登上了高台,长袖随着灌入的微风飘舞。
“修这么高的台……凡人还真是怪讲排场的,若是修了仙,只怕几条命都不够赔。”
李察德落在台上后摇了摇头。
台下的几位家主只得仰望,神色如常,但是心思也随着周围镇子百姓的呼喊而不由得有些荡漾。
这便是修仙者!
随着他们的目光挪移,站在其中的何明光、曹严以及一个穿着赤红长衫的男人均是一怔。
他们的视线与在高台上的景烛对视,而后者却是如睥睨着他们一般,让人很不舒适。
“这人来做什么?”
“叫人不喜。”
赤红长衫的是王家现任家主,称为王焕。
凡小镇中的人皆知其脾气暴躁,近些日子,凡路过他家的人都能够听到里面传来瓷碎的声音。
同时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应是来自于进入王家后就没再出来过的烧瓷匠人。
一时间,整个景镇有点烧瓷技艺的匠人就人人自危,好不容易才挨到了今天。
“两位,他景烛如何我不管。想来你们也没有烧出仙师要的异色瓷器吧?”
曹严没有接着王焕的话说。
“怎么?你曹家烧出来了?”
“那自然是没有的,现在看来,我们三家还是拼一个青瓷上的本事了。”
曹严笑了笑。
谁不知道他曹家为景镇带来如今的真青瓷,那这次的贡瓷也应当依旧是他胜出才对。
“格老子的,谁能拼过谁还犹未可知呢!”
王焕轻啐了一口口水。
而何明光没有参与两人的对话,只是眼神有些阴冷地盯着台上的景家父子。
宛若毒蛇吐信。
他日前便找机会去了余单家中,想借着余单了解一下景家近来的动向,却不料人一直没有回来。
而如今,景家居然能够站在了高台上。
他隐隐感觉事情有些不太对。
脑海中不禁想起了昔日父亲与自己和大哥说的话:
“我何家最忌斩草不除根,若非几十年前曹家出手阻拦,这景家定是要除之的。
别给自己留隐患,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
从那天起,他就将这句话埋在了心里。
只是自继承家业后,大哥耽于玩乐,而他成了何家的面子,自然不能将里子的事情露在台面上来。
于是便一直留到了这次烧制灵瓷的日子。
“景家?待此间事了吧!”他心中的毒蛇缓缓吐出信子,不断舔舐着让他回忆父亲的告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