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重生
2110年6月的东海市,梅雨季裹挟着咸涩的水汽将整座城市泡得发胀。
杨默蜷缩在市立医院急诊楼的塑料长椅上,消毒水与汗味混合的气息刺得鼻腔发痛。头顶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青白的光晕,倒映着瓷砖地面上蜿蜒如蛛网的水渍。
二十二岁的年轻人裹着洗得发白的藏青色衬衫,松垮的衣领下凸起嶙峋的锁骨,裤脚沾着今早挤地铁时蹭到的泥点。三小时前,他还在东海国际会展中心的招聘会现场攥着皱巴巴的简历,在生物医药公司的展位前排着看不到尽头的长队。汗湿的衬衫黏在后背上,胃袋突然传来的绞痛让眼前炸开刺目的白光,再睁眼时,消毒水的气味便劈头盖脸地涌了过来。
“年轻人,低血糖导致的晕厥。“值班医生推了推金属框眼镜,病历本上的字迹龙飞凤舞,“最近饮食不规律?“
杨默张了张嘴,喉间却像卡着块烧红的炭。他当然知道原因——为了省下早餐钱,已经连续七天只靠便利店打折的隔夜面包充饥。但此刻,比饥饿更汹涌的,是脑海中翻涌的三股记忆,如同三条绞索,将他的意识搅得支离破碎。
最底层的记忆属于这具身体的原主。
泛黄的画面里,西南山区的土坯房前,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指着他喊“野孩子“,唾沫星子溅在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上。父亲曾是帝都某权贵家族的弃子,在一场秘而不宣的纷争后,灰溜溜地逃到这个连电都没通的山村。母亲则像所有困在贫瘠土地上的年轻女人,在杨默半岁时跟着进城做保姆,三年后成了雇主家的女主人。
老樟树下,戴着军功章的外公总把烤红薯塞进他冻得通红的手里。外婆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梳理他乱糟糟的头发,煤油灯下,两位退伍老兵用军人特有的坚韧,将破碎的童年一点点缝补完整。
可十岁那年,当他在村头听到“有人生没人养“的刺耳话语,积攒多年的委屈终于爆发。拳头挥出去的瞬间,他不知道,这一拳不仅打碎了邻家男孩的鼻梁,更打碎了自己平静的生活。
少管所的铁窗后,年迈的外公外婆踩着泥泞山路送来腌菜坛子。坛沿凝结的盐霜混着老人鬓角的白发,让负责管教的陈警官红了眼眶。这个总板着脸的中年人开始教他认字、下棋,在某个暴雨夜,将一套翻烂的《本草纲目》塞进他怀里:“人活一口气,得给自己争条活路。“
从少管所出来的那天,陈警官开着破旧的面包车,把他送到隔壁市的重点高中。杨默在入学登记表“家长“一栏写下外公的名字时,钢笔尖在纸上洇出好大一团墨渍。晨雾未散的操场上,他对着东方鱼肚白背书的身影,与深夜宿舍走廊里借着应急灯苦读的剪影重叠,终于在三年后化作中医药大学录取通知书上烫金的校名。
第二股记忆如同高清投影,突然在意识深处亮起。
2023年的上海外滩,西装革履的白领端着香槟,看着黄浦江对岸璀璨的霓虹。他记得陆家嘴写字楼里的中央空调永远开得很低,记得加班到凌晨三点的便利店饭团,记得在三亚登上豪华游轮时,甲板上咸腥的海风如何卷起衣角。
那场百年不遇的台风来得毫无征兆,滔天巨浪将游轮撕成碎片的瞬间,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在睁眼时坠入了这个陌生的2110年。
而最令他战栗的,是第三段来自修仙界的记忆。
苍云大陆的血月之夜,云碧宗的护山大阵在轰鸣声中寸寸碎裂。少年林易背着伤痕累累的师父杀出重围,怀中的上古玉简烫得惊人。此后千年,他在荒漠古洞中吞食妖兽内丹,在秘境险地里抢夺天材地宝,终于从籍籍无名的宗门弃徒,修炼成令各方势力闻风丧胆的大乘期修士。
记忆中,林易覆灭仇家时的血腥画面与突破境界时的璀璨光华交替闪现。可当他手握至宝,准备向最后一个仇敌复仇时,却被十七位大乘期修士联手围剿。空间风暴撕裂他丹田的剧痛还残留在神经末梢,最后的画面里,那枚玉简化作流光,没入虚空之中。
杨默的手指无意识抚摸着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玉简灼烧的余温。三种人生,三种截然不同的生存法则,此刻却在他脑海中疯狂碰撞。
原主用十年寒窗改变命运的坚韧,地球白领在现代都市摸爬滚打的精明,还有修仙者凌驾于生死之上的狠厉,如同三种不同频率的震动,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走廊尽头传来护士推车的轱辘声,惊醒了陷入沉思的杨默。他望向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将玻璃上的水痕染成血色。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招聘软件推送的新消息——某连锁药店招药剂师,月薪六千,包吃住。
杨默捏紧手机,指节泛白。六千块,在东海市不过是勉强糊口的薪水,但此刻却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想起原主记忆里,外公临终前塞在他手里的存折,想起林易在绝境中咽下的每一株毒草,想起地球白领在失业后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的清晨。
“叮——“电梯门开的提示音在长廊尽头炸响。杨默深吸一口气,扶着墙壁缓缓起身。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清晰,混着远处飘来的饭菜香,在鼻腔里交织成奇异的味道。三重记忆在脑海中渐渐沉淀,化作一股陌生而滚烫的力量,顺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
走出医院大门时,东海市的霓虹刚刚亮起。杨默裹紧衬衫,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积水的路面倒映着万家灯火,而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截然不同的人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