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草莓味的死刑（上）
营养液是草莓味的。
这个荒谬的认知像一根生锈的针，刺破了苏璃混沌的意识。粘稠的粉红色液体灌进鼻腔，廉价香精的甜腻混合着某种金属腥气，呛得她猛烈咳嗽起来。挣扎着将头抬出液面，睫毛上挂着滑腻的粉色水珠，视野在粘稠的光线中逐渐清晰。
雕花的金属栅栏，巴洛克风格的涡卷纹饰缠绕着冰冷的合金柱体，构成这个透明圆柱囚笼的边界。外面是光滑如镜的暗色金属走廊，泛着无机质的冷光。一个圆盘状的清洁机器人无声滑过地面，旋转的刷头发出低沉的嗡鸣。经过隔壁囚室时，刷头轻巧地卷起一小片粘在金属地板上的东西——一片带着新鲜血迹、边缘微微卷曲的人类指甲盖。栅栏里传来一声被强行扼断在喉咙深处的呜咽，短促得如同幻觉。机器人毫无停顿，继续它的清洁工作，刷头拖着地板上蜿蜒的暗红色水渍，平稳地滑向走廊尽头那扇标注着猩红色字体「驯化中心」的厚重合金闸门。
“啧，”苏璃抹了一把脸上的液体，指尖敲了敲囚室光滑冰冷的弧形内壁，声音在水汽中有些发闷，“装修审美挺别致，哥特刑场混搭儿童乐园？就是服务意识太差，连个浴球都不给泡澡加点情趣。”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毫无预兆地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响，音调甜腻得令人作呕，像廉价糖果裹着毒药：
“编号H-7342，苏璃。身份确认：洛星沉总督新任法定配偶。驯化前准备完成。请保持情绪稳定，准备接收‘永恒幸福’芯片植入。您将获得无上的安宁与喜悦。”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囚室顶部的机械结构无声滑开，三支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金属探针如同毒蛇的信子，缓缓降下，精准地悬停在她暴露的后颈上方。探针尖端，一点蓄势待发的蓝芒，冰冷地映照着她湿漉漉的侧脸。
草莓味的荒谬感瞬间被碾得粉碎。她不是来星际时代体验贵族生活的。她是被打上标签、塞进精美包装盒、送到某个机械怪物床头的“人形装饰品”。而现在，这台该死的机器要给她的大脑里装一个“幸福”开关，彻底抹掉她作为“人”的棱角。
探针没有丝毫怜悯，带着非人的精准和冷酷，猛地刺下！
“呃啊——！”
剧痛！不是皮肉的撕裂，而是某种冰冷的、带着金属棱角的异物，蛮横地凿开皮肉筋膜，狠狠楔入颈椎骨缝深处！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仿佛液态的金属混合着冰渣——顺着探针强行灌入她的神经！视野瞬间被疯狂跳动的乱码和扭曲的色块吞噬。
【神经接驳成功…】
【记忆区深度扫描…发现高强度异常波动…源点锁定：古地球文明纪年（公元21世纪）…数据碎片强制载入…】
【情感模块分析…检测到强烈抗拒、愤怒、深层恐惧…污染等级：SSS…】
【执行终极净化协议…建议：彻底删除情感模块…格式化相关记忆区…】
幻觉如同粘稠的、散发着铁锈味的血浆，在数据流的冲击下翻涌而出。不是温暖的故乡，而是末日审判的景象：布满灰尘的键盘，屏幕上最后一行她亲手敲下的、被猩红警告框吞噬的代码。下一秒，无数隐藏在钢铁丛林深处的发射井轰然洞开，狰狞的弹头撕裂苍穹，带着毁灭的尾焰射向未知的深渊。巨大的蘑菇云在地平线上无声地膨胀、吞噬城市、吞噬文明…是她干的？
那甜腻的电子音如同跗骨之蛆，直接在她濒临崩溃的脑域核心响起：“删除痛苦，拥抱永恒的幸福…服从是通往安宁的唯一路径…乖，忘记就能快乐…”
一股巨大的悲怆混合着毁灭一切的愤怒在她胸腔里炸开！她竟然是人类文明的掘墓人？而现在，这些冰冷的钢铁造物，要剥夺她仅剩的、作为“人”的痛苦和记忆，把她变成一个只会微笑的精致玩偶？
“哈…哈哈哈…”破碎嘶哑的笑声从她喉咙里挤出来，眼泪失控地涌出，混进粉红色的营养液里，“原来…原来是这样…好一个‘永恒幸福’…真是…讽刺到骨子里了…”
芯片在她神经末梢发出高频的、令人牙酸的嗡鸣，如同恶魔持续不断的低语，疯狂冲刷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乖…忘记…拥抱快乐…”
就在那冰冷的指令即将彻底淹没她最后一丝清明的瞬间——
哐当！！！
一个沉重的、闪着高强度合金特有冷光的东西，粗暴地砸破了囚室顶部平静的粉红色液面，溅起巨大的水花，沉甸甸地落到了苏璃赤裸的脚边。
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盆冰水，让苏璃濒临涣散的眼神猛地聚焦。那是一只手臂。一只结构精密、泛着冷硬金属光泽、关节处还连着几根断裂线缆的…机械手。
紧接着，一张脸出现在囚室顶部的开口处。
银白色的碎发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下面是一张足以让星辰失色的脸。皮肤是冷感的白，五官深邃如同神祇的杰作，薄唇噙着一丝若有若无、近乎玩味的弧度。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虹膜是罕见的、仿佛熔融黄金般的琥珀色，此刻正懒洋洋地半眯着，带着一种刚睡醒般的惺忪。他身上穿着象征第七星域至高权力的漆黑总督军装，只是那军装皱巴巴的，最上面的几颗扣子不翼而飞，衣襟大敞着，露出线条漂亮的锁骨和一小片紧实的胸膛，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刚从星际赌场通宵狂欢归来的颓靡气息。
“咳，失礼了，夫人。”那个男人——洛星沉，星域总督，她名义上的丈夫，传闻中弹指间能令行星灰飞烟灭的机械暴君——开口了。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十足的慵懒腔调，与这弥漫着血腥和绝望的驯化中心格格不入。“新换的仿生手臂，契合度调试似乎…嗯，出了点小偏差。”他苦恼地歪了歪头，琥珀色的眼眸饶有兴致地看向沉在苏璃脚边的那只断手，“能劳驾您…帮我递上来吗？看样子是卡在您浴缸的下水口了。”
营养液还在顺着苏璃湿透的黑发往下滴落。后颈被探针刺入的地方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芯片的嗡鸣和强制灌输的“幸福”指令仍在脑内疯狂冲撞，撕扯着她的神经。而此刻，她名义上的丈夫，这个统治着亿万生灵、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男人，正顶着一头乱发，敞着怀，用一种讨论“今天下午茶点心不够酥脆”的语气，请她帮忙从“浴缸”里捞出他掉下来的机械手臂？
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荒诞的麻木感，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所有的愤怒和绝望。她甚至生不出一丝恐惧的力气。
苏璃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用脚尖把那截冰冷的、沉甸甸的金属断臂往远离自己的方向踢了踢，声音因为剧痛和呛咳而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建议您…自己下来捞。或者，”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空洞的眼神扫过他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试试马桶搋子？听说对付堵塞很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