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新的烦恼
太阳已经快偏西了,徐福禄仍旧坐在沙发上面抽着烟,女人岳兰馨到外边给猪添水去了,现在,这间闺房兼客厅的屋子里面就剩下他自己,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的响着,似乎永远也不知道疲倦。这间老屋子布局简陋,结构古老,徐福禄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家里边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三大件十几年前流行的家具也是他和岳兰馨结婚时候他亲自打造的,那时候非常流行,这三大建可能有的人根本就没见过,因为家具行业在经历了短短的十几年已经换了不少样式,但是如果你去旧货市场,你或者还能够看到着八十年代流行的家具——这就是双开门的大衣柜,一头沉的写字台,还有一头高一头低的酒柜,这些家具都统一用那种米黄色的漆漆了,现在看起来觉得非常难看。当然他们的历史功绩不能够抹煞,但是这些年,这些家具却是变得又老又丑,十分寒酸。徐福禄这些年来似乎是第一次看到这些家具,看过后的心情变得非常不好,他一直以为这些家具还没有过时,还像刚刚打造完成时候那样美丽有光泽,为屋子增添了亮色,可是今天他突然注意到,这些家具黄暗的漆色已经失去了光泽,有的接缝的地方已经开始斑驳,式样也比较老套,简单缺乏现代感,又没有古朴典雅的气质。唉,总的来说,这些家具已经显得过时,陈旧。徐福禄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台电视机上,那种十八吋的国产牡丹牌,现在电视行业已经风起云涌,什么高清晰,背投,等离子,纯平,他几乎从来都不曾听说过,走进电器商城他感觉到自己的无知,木讷,甚至还带着一种微微的恐慌。那种的新一代电视机给他带来了一种莫名奇妙的软弱,他几乎不敢和买电器的售货员搭话,尽管如此,那些售货员还是不失时机地向他介绍着,这样一来他就不敢到电器商城去了,走在铺着瓷砖,富丽堂皇的商场里他有点底气不足。徐福禄每到这个时候,就觉得自己几乎已经变成了一个难融于时代的人,过时的人了。他觉得自己就像这些家具似的,十几年一直罩在一种想象的光环中,有一天这想象忽然结束,才看到自身的寒酸和落伍。想到这里,徐福禄不禁叹了口气,自己这些年都忙于生计,已经不再也没有时间注意周围的变换是这么迅速,每天挣钱吃饭,没有什么轻松的时间。他抬头看看窗外,一幅深秋的景象,几株大杨树在秋风中黄了叶子,似乎正如现在的自己,已经步入了人生的秋天。
徐福禄今年四十岁,古语有云:四十而不惑。然而对于徐福禄来说,恰恰相反,活到四十岁的时候,徐福禄觉得迷惑了,前面的路该怎么走?!徐福禄正处于人生最困难的时期,老父老母年老体衰,在农村,没有医疗保险,大病统筹,没有生活费,没有退休金,所有的一切保障在一个丧失了劳动能力的农民来说都不具备,尽管这还是首都北京的郊区。女人岳兰馨失业在家,没有收入。乡镇企业这些年不景气,女人岳兰馨原来所在的工厂已经倒闭,作为一个农民没有别的出路,即是想租种土地,可是村里的土地早已经都租给了来乡村开发的外乡人或者有点钱的城里人,本土的农民已经没有机会再租地,所以岳兰馨在家里边主要以养猪为业,挣点零用钱,接下来是孩子们,大女儿徐嘉正读高中,小女儿徐楠读初中,随着我国教育行业收费标准的提升,一个普通家庭里面如果有两个学生读书,生活就会紧张拮据,目前的徐福禄所面临的就是这个问题。一家六口人都张着嘴要吃饭,孩子要上学,老人要看病。这些钱从哪里来?还不算自己的生活,哪里会有多余的钱来添置新家具,或者新电气啊,徐福禄认真地想觉得前路非常悲观。
徐福禄的电器修理生意每况愈下,现在电器行业服务制度十分完备,一件电器终生保修。像徐福禄这样的零散修理人员生意就不大好做了,由厂家来进行修理是一种承诺服务,比起找别的人来修理要好得多,现在,光顾徐福禄的只有一些还使用着老牌子电器的人员,大多数人都换了新家电,另外对于新的家电,特别是彩色电视机,徐福禄还要重新学习才能够修理,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徐福禄已经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学习热情,况且现在的科技越来越发达,随着新产品涌现的新技术对于徐福禄的初中文化知识来说实在比较有限,自己要拿出多少热情和精力才能够弄懂,即使自己学会了又有什么用?徐福禄又到了要重新选择职业的十字路口,他应该干什么?应该干什么职业?他这次真的迷惑了。自己已经四十岁了,体力和脑力都增加了限制,他不能够从事纯粹体力的行业,他的身体吃不了这种苦,他还要保存实力,如果自己倒下了,这一家人该怎么办?难道女儿们还要上演自己读书少的悲剧么?不能。再怎么样,也不能够让孩子受他这等委屈了,孩子们的学习成绩都不错。培养自己的孩子们上大学,这是实现他自己的理想和梦想的途径,自己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但是他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们能够成为大学生,成为自己的骄傲。这是他结婚那天晚上就想着的事情,所谓:“宁为吾子,不为吾妻。”孩子是实现自己理想的一条途径,是一种人生辉煌的希望。
徐福禄弹了弹烟灰,平时他是很少吸烟的,他没有这种嗜好,吸烟不好,吸烟只是没事儿干的时候的一种消遣,为了排解一些烦恼。
“您也不会抽就别老浪费祖国烟草了,弄得满屋子的味儿。”女儿徐嘉喜欢这样管治老爸,说话也十分个别,徐福禄这时无论有什么烦恼都会笑一笑:“听我们闺女的,不抽了不抽了。”然后熄灭了纸烟,博女儿一笑。
徐福禄想到了这里不禁笑了一下,看看女儿并不在身边,今年九月份女儿考上市重点中学,开始住校了,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剩下的就只有寒暑假才回来,徐福禄感觉到没有女儿在身边的一种隐约的失落感,不是有个研究心理的外国人说过么,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父亲和女儿之间的关系从情感上来说总是那么微妙。女儿已经长大了,懂事了。
自己一定要供孩子读书,读到哪里供到哪里,徐福禄在心中暗自下了决心,他熄灭了纸烟。这时门帘一挑,女人岳兰馨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把扁豆。
“她姥姥不是叫你去一趟呢么?说是村里有个活儿要干。都这会儿了你今天去不去了啊?”岳兰馨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面一边择菜一边问道。
“不想去了,明天再说吧。都快晚上了,还干什么去啊?”徐福禄笑了一下,看了看女人岳兰馨,他觉得女人也老了不少,一件素花旧衬衫还是大姑姐穿剩下的,裤腿上面有隐约的泥点儿,大概是猪们的杰作,头发短短的随便梳理着,不是很整齐,发烧有些枯黄,所有暴露的皮肤,脸上,脖子,两只胳膊,手背,经了一个夏天的洗礼,黝黑而且干枯。
徐福禄觉得有点对不起女人,跟着自己这些年,一年不如一年,以前自己还能够添置几件新衣服,这两年几乎就是没买什么衣服,都是亲戚们给的旧衣服。收拾家务,伺候老人,喂猪种菜,女人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干,已经变成了一个纯粹的没有半分青春的妇女了,这就是人生的命运啊。
“谁家的活儿啊?”徐福禄心中有些不痛快,板着个脸儿问坐在对面的岳兰馨。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王世平家的,说是冰箱坏了,说是该加氟了,哎,你明天过去看看吧。就势看看她姥姥,没准儿惦记你呢也说不定。”岳兰馨又有点儿开玩笑地说。
“惦记我干吗?我现在什么本事都没有了。”徐福禄微微叹了口气说,身子向沙发背上面靠了靠。
“就是因为你没本事才惦记你呢,你要是县长过得挺好的,还有什么可惦记的呢。你以为惦记你的人都是图你有本事,有钱啊?!”岳兰馨抬了抬头,把摘好的扁豆扔进一个铝盆里。
“好吧,我明天就去。”徐福禄听了这些话心中有一点点感动说,“我明天干脆拉着瓶子一块去,如果要加氟就给他加上,不加氟再拉回来。”又说。
“嗯。”岳兰馨哼了一声,继续择菜。
“爸,您明天上我姥姥家啊?”女儿徐楠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叫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没听见声音啊?”徐福禄看着女儿抑制不住的一脸笑容问道。语音轻柔。
“我就刚回来的,你们说什么呢?没听见?!”徐楠一边摘书包一边说着,孩子尚未发育完全的身子背着这么个大书包显得十分不协调,徐福禄急忙站起身来,从后面提起书包,帮助女儿把书包摘下来。她今年刚刚上初中。
“谢谢,谢谢,明天您是不是上我姥姥家吧?”又问道。
“你不会把没有用的东西留在学校,又没有用都往家里背。”岳兰馨没理女儿的问话责怪道说道。
“这都是诺筛选的,您不知道,凡是没有作业的课目都没有拿回家呢。”女儿边说边坐在沙发上面。
“您是不是去我姥姥家啊?”孩子又问道。
“是啊?!怎么了?”岳兰馨问道。
“没事儿,问问。看看我老姨回不回来,我有事儿。”徐楠说道。
“你能有什么事儿啊?作业不会做啊?”徐福禄笑着问女儿。
“不是,您甭管了。您不管就算了。”孩子打开书包坐在写字台前面。
“这丫头,什么事儿啊?”徐福禄又问。
“您甭管了。”孩子又说,开始写作业。
“我看没什么事儿,你老姨回不来,也不是星期六回来干什么?”岳兰馨说。
“唉,那就算了。”孩子低头继续做作业。
“我做饭去了,米饭炒扁豆。行不行?”岳兰馨看着徐福禄问道。
“有什么不行的?现在没本事了就得有什么吃什么。”徐福禄假装叹了口气说,一幅煞有介事的样子。
“自己这儿没事给自己开心玩,我们也没有说你啊,你心里起什么义啊?”岳兰馨回头看了一眼男人笑道。
“还等人家说啊,我也太没有点自知之名了。”徐福禄说。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岳兰馨走了,室内就剩下女儿和自己。女儿向自己笑了笑。
“您今天这是怎么了?”女儿问道。
“没事儿啊?怎么了?”徐福禄说。
“我觉得您今天有点松啊?”女儿笑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和你妈打一架?”徐福禄板着个脸说道。
“别,还是松点吧。”孩子笑道。
厨房里面很快传出呛锅的声音,接着菜下锅的一声擦拉,不一会儿一阵阵饭菜的香味传过来。
“徐楠,吃饭了。”岳兰馨在厨房里面高声叫着。
“唉,来了。”徐楠答应着跑出屋门。
厨房里面岳兰馨穿着一条围裙正往一个白瓷碗里盛米饭,另一个碗里面盛菜。这是给公公婆婆盛的饭,公公婆婆在隔壁的三间耳房里住,婆婆长年瘫痪在床,公公身体也不大好,两个儿子轮流照料。
徐楠端着饭菜穿过一道简易的院墙,就走进爷爷奶奶的房间。这是三间比正房新一些的房子,用料也极其简单。屋子里面有几件简单的家具,老爷爷正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面抽烟,看见孙女进来,就站起来。
徐楠叫了一声爷爷,然后跟着爷爷进了里屋。一阵难闻的尿味儿迎面而来。徐楠不禁皱了皱眉。
“你爸爸没出去?”躺在床上的老奶奶头发披散着,样子有点可怖,但是知道孙女来了问道。
“没有吧,我也不知道。”徐楠把饭菜放在桌子上面说。
“你妈你爸都在家呢?”老爷爷也问道。
“啊,在家呢。刚做完饭不是。”徐楠又说,坐在一只椅子上面。
“现在早晨恁么早就走了,吃不吃早饭啊?”老爷爷问道。
“有时候吃,有时候不吃,我妈有时候还没做呢就不吃。”徐楠说。
“这个,给你。”老爷爷说着从旧衣服兜里拿出一张十元钱的纸币递给徐楠。
“我不要,爷爷,你留着花吧。”徐楠拒绝爷爷说。
“你拿着,早晨买点早点吃什么的?别不吃饭空着肚子,念不好书。”老爷爷执意把钱塞进孙女的口袋里。
“您自己也不挣钱,还不是我大姑她们给您的,我不想要。”徐楠说。
“甭和你妈说啊?”老爷爷又强调道,向孙女摆摆手。
“嗯。”徐楠答应了一声。
“去,回去吃饭去吧。省的一会儿你妈还要叫你一遍。”爷爷说。
“嗯,那我走了。爷爷,您吃饭吧。”徐楠说,然后走出了爷爷的房间,她是爷爷带大的,和爷爷的感情很深。
回到家里时候爸爸妈妈已经准备开饭了,爸爸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的样子,妈妈正在盛饭。
“怎么去这么半天?”妈妈一边给自己盛饭一边说。
“没事儿,和我爷爷说了会儿话。”徐楠说着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说什么啦?”妈妈又问道。
“什么也没说,我爷爷……给了我十块钱。”徐楠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她从来不向妈妈撒谎。
“你没说不要了。”妈妈的态度也并不激烈。
“我说了,我爷爷说早晨让我买早点吃的。”徐楠申辩道。
“下次别要了,你爷爷也不挣钱。”妈妈说完就开始吃饭。徐楠觉得有点奇怪,看来爷爷有点过虑了。
“别叫你大妈他们知道,到时候又有意见。”妈妈又说。
“您不说,谁也不会知道。”徐楠说。
“放屁呢,你以为我成了传话的了。”妈妈忽然生气说。
“可不就是,您一高兴什么都说,嘴边也没有站岗的了。”徐楠又说。徐福禄在一边只是低声地笑。
“别废话,我让你这教育我呢?”岳兰馨生气说。
“不敢不敢,对不起啊,妈妈。”徐楠赔笑说。
“哪学的油嘴滑舌的。”岳兰馨也忍不住笑道。
“吃饭吃饭。”徐福禄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