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章 三生画
不知是什么时候,还是那间屋子,那个一脸慈容的老者正把着少年的小手,见少年呼吸有些乱了,才开口问道:“你醒了?今天可觉得好点了?”
少年显然身体已经好转了许多,一眼便认出了老者,“师傅?您来看我了?这是…..这是又过了几天了?”少年依稀记得上次老者说的话,说是过几天就会来看自己。
老者呵呵笑了两声,道:“你恢复的很快,这样受的苦也会少些,少想点心事,这样休息好了,才好的快些。”说着话,老者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小手,他垂目沉默了下才道:“你现在要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不要费心思琢磨了,听为师的话。”
少年感觉着手上传来的温暖,只觉得心里舒服的很,便努力点了点头,道:“师傅放心,玉儿会乖的。”言罢,少年还甜甜的报以微笑,显然见到老者是件让他开心的事。
老者听了少年的话一时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不言不动间沉默了良久,才低低叹了口气,道:“你长大了啊!!”说着,他带着几分疼惜的轻轻抚了抚少年那冰凉的小手,只觉得自己这心里有虫儿在撕咬,那一丝丝的疼痛是多年未有的感觉了。
“好好休息,为师一有时间就来看你。”老者压下自己的心绪,满眼慈爱的看了眼少年,边说着,边帮少年掖了掖被角,入手处却是湿噜噜的,显是被少年午夜惊梦间的淋漓打湿了许久了。
老者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硬吞了下去,只是把自己有些颤抖的手收了回来。似是那被子上粘连的东西太伤人,就是他这活了大把年纪的大能也伤不起。
“你只是病了而已,要坚强,要勇敢。”老者说着话,眼神却有些躲闪,他怕看到少年那满是苍白的笑容,也怕了少年那双纯净的眸子。
少年还在努力使自己的笑容自然些,可不知怎的,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炽热突然如洪如瀑般席卷而来,少年人猛的张大了嘴巴想叫喊,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老者一惊,他握着少年的手被烫的已经焦糊了。可他根本没心思顾及到自己,只是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少年浑身浴火,那粘连的橘红将床榻瞬间就烧成了灰烬,老者连忙又后退了几步,可那股袭人的炽热仍将他不断的向后驱赶。
少年此时浑身赤裸,一阵阵皮肤焦灼的气味还未等离体,便被包裹他的赤红吞噬掉了,那是怎样一种痛苦,没有语言能形容。那是灵魂的颤抖,是肉体的惨嚎。那是地火里万年般长的苦熬,那是把三魂七魄一丝丝的撕扯,一丝丝的戳弄。
少年双目圆睁着,似是下一秒便要爆掉一般,满眼的火焰,满眼的不甘,那丝绝望也许便是最后一点未被火焰吞噬的情感了。
“水….水……”他懦懦的嘶喊着,宣泄着他的留恋,可他此时的烦热,又岂是一壶清茶能解的?
老者垂在胸前的胡须都被炽热逼的卷曲了,可他不能再退了,再退便是屋外了。他此时也顾不得多想,急忙自乾坤戒中拿出四支水蓝色的锦绣小旗,衣袖飘摆间轻轻一甩,那四支锦旗便自疾鸿般落在少年四周。
老者双袖一抖,露出两只粗壮的手臂来,他刚要打法决激活阵旗中的阵法,借助阵旗调动天地间的雨露来浇息少年身上的烈火,可他突地就僵僵的顿在了那里,好一会才在少年“水,水”的低吟声中回过神来,低低一声叹息,他便把头别了过去,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中不再有橘红那伤人的颜色。
似是过了一万年之久,少年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要散掉时,一股青绿色的湿润从脑海深处缓缓的流淌而出,像是三月春阳般,虽然涓涓细渺,却是一丝润泽,一丝期盼。
那股青绿带着淡淡的芳草清新,带着一缕似曾相识的荷藕香气,似春风拂过般,不断的滋养着他那已经支离破碎的灵魂。
肉体的煎熬还在继续,橘红的炽热钻进他的肌肤,探入他的筋肉,挖开他的骨壁,再和着他的骨髓一遍遍的折磨着他的灵魂。不放过少年一丝一毫,就是他全身的毛孔里,也被橘红一遍遍的擦拭着。
那一股股洪涛巨浪般的炽热不断的涌进他那细小的血脉,冲刷他那娇嫩的脉络,一条条一处处,没有什么可以阻挡那股激流的,所有的阻碍全部被撕的粉碎,哪怕一路过后只余下鲜血淋漓和血肉模糊。
一股股激流最后汇成一股汪洋,涌着、推着、挤着,把那些被煎成焦炭的血块,把那些熔炼出的渣滓一股脑的全冲进他的心房,打磨他最脆弱的地方,将那里磨的鲜血淋漓,磨得消瘦不堪,磨得那没有一丝生气,磨得连颤抖都是负担。
那是怎样一种痛苦,是星辰坠落后天空挽留撕扯时带出的伤痕火红?还是海枯石烂后大地泪干时的满眼的绝望深裂?是万古横流涌过八荒时低低的颤抖吗?还是这无情的天空留给大地万古的一汪苦咸?
那是没有边缘的绝望,是无有彼岸的苦海,是泥流中不甘的挣扎,是旋涡里最后的一眼灼伤。
老者双眼带着几分浑浊遥望着屋外,他身上的袍子虽然是件不错的法宝,可依然被那不容侵犯的橘红染的变了颜色,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焦糊了,可他没有走。
但这不是全部,全部中还包括他此时还能听到少年低低的嘶吼,低低的惨嚎,低低的哀鸣,低低的哭诉,低低的祈求,似期盼,似难留。
少年的神识中充斥着如潮似涌般肆虐的橘红,那被橘红包裹的丝丝颤抖,那被炽热含着的弱弱呼吸,那被火焰反复吞吐折磨着的火人,那连毫毛轻颤都是一次地狱轮回的消瘦少年。
此时这斗室内似乎成了一幅无言的画,一个少年在火海中无声挣扎,一个老者木然的站在岸边,似有期盼,似有不挽留。
那是一副让人无言的画,画中有的颜色是让人羞愧的橘红,画中有的语言是无助的嘶喊和无言的漠然。
如果那真的是一幅画,那它不光画出了少年不甘的挣扎,也画出了老者那可怜的内心,他那只被少年灼伤的手被他攥的死死的,一滴滴殷红慢慢的滴落。
一声声轻轻的敲击,却一次次狠狠的撞上老者那已经很久没有触动过的心,撞的它一次次的颤抖,直到血涌出的越来越多,直到心已被撞的麻木,或者,已被撞的不再活着。
无望无际的橘红色中,似乎有一个人在轻轻说着什么,少年那被绿色缓流包裹着的神魂想努力的听清楚,却一次次的被肆虐的橘红打断,“什么?”少年试着轻问,颤抖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
那声音似是听到了他的问题,一个同样稚嫩的声音坚定决然的说道:“我不相信有怜悯…..”
少年努力让自己听的清楚些,那声音却断了,少年急着又问了句,那声音才又道:“但我相信有感动…..”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少年的神魂又挣扎了几次,才发出这一丝半点的声音,声音中绝望的气息似乎少了少许,也许是因为他发现自己不是一个人吧。
“我不相信有天堂,但我相信有地狱…..”
“什么是天堂?地狱?”少年听的有些糊涂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相信自己活在天堂,因为那时只有快乐,可我错了,天堂里只有痛苦,比割肉剃骨还要疼。”
“我不明白,你是谁?”少年觉得那声音似乎是包裹自己的绿色里发出的。
“从那年起,我的回忆只有苦难,一次次,像是活在地狱,所以,我信仰苦难和死亡多过信仰阳光,它使我不断的强大,直到那一天。”
“哪一天,你在说什么?”
“那一天还会再来的…..你选择了我,我不相信命运…..但我相信自己,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你是谁?”少年还要再问,魂魄却猛的一缩,一股极度深寒像是从九幽深处冲破牢笼的猛兽一般,猛的自他灵魂深处窜了出来,只是紧随那深寒凶兽之后的,却是无际无边的兽潮大军,只是弹指间,九幽深寒组成的大军便猛的向橘红的世界撞去……
一切都要结束了吗?少年弱小的灵魂躲在绿色里面,颤抖着想到。
老者握紧的拳头还在继续的用力,也许手上的疼痛可以吸引他一部分精力,这样他就不会去关注那少年,便不会也随着那少年一次次的挣扎。
老者突然感觉到周身一寒,仿佛自己又掉进了冰潭里,他心里一惊,马上想要挣扎,可转念就想起自己已经不在是凡人了,而这里也没有那万古不变的寒冰幽潭。
“这是?”老者烤秃的双眉猛的凑到一起,满眼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恩?”就在老者震惊不已的同时,玉阁宗玉觉子同样被眼中看到的一切惊呆了。
令他震惊的似是一副展在身前的古画,那画卷似稠似纱,似娟似锦,似绵似纸,似年似华。初观如锦绣烟雨愁浓泛花,细品如似水年华朝露夕霞,久视如望见彼岸无有尽头,回味如三生三世酸甜苦辣。
那副古朴中透着神秘的画卷就那样凌空展现在玉觉子身前,卷轴处似是白玉雕云,又似羊脂细雨,无论怎样细瞧都看不清那画轴上的雕纹。而这位玉阁宗掌门人正手执画笔,愣愣的看着面前画卷上所绘的景色。
那画卷上绘的是水墨,写的是淡金。题首处一行小字金光闪闪,道是:雾里看花,花开花落,花落飞舞,无有雾花。水中望月,月缺月圆,圆散圆灭,再来看它。一行小字最下面却是“三生图”三个似真似幻,似有还无的水纹字划。
再看那画中也有几行小字不断的变换,初时是:十世苦盼长生怨,十世求圆终成怨。十世怨尽在秋野,厚雨深寒夜行人。
可不待多久,那几行小字便又是一番模样,道是:十世长怨终得圆,一夜秋露育荷莲。三坛未敌深寒苦,海会饮恨赤离泉。
就在这几行小字显现时,那画卷上的水墨人物似乎活了般,那画中床榻上的少年突的浑身墨彩飘飞,如火如荼般席卷而出,那原本在他近前的老者则被那股淡墨浓彩逼的不断后退。
没过多久,那画上几行小字又是一变,道:赤离终遇久寒幽,冰火相持催魂休,一日身经十世苦,刻刻都在轮回中,若能侯到金风至,水火相济再无忧。
随着字迹的变换,画中的少年一半身体中火焰荼毒肆虐,一半身体却被冰寒至毒苦熬,可没到片刻,水火便会再次相交,一次次的碰撞,一次次的水火更替,肌骨在冷热交替中不断的呻吟,筋肉在寒暑至毒中不断的饮泣抽涕,是命运的不眷恋吗?还是天道的又一次抛弃?
“一日身经十世苦,刻刻都在轮回中,”玉虚子心底的惊愕慢慢变成了满脸的狰狞,片刻又化作狞笑,他狞笑的眉飞色舞,“一日十世苦,刻刻轮回中。”他又把这份喜悦回味了次,复又狂笑起来。
“你吃了我的赤离果,断了我的冰泉根,绝了我的金仙路,毁了玉阁千年愿。报应啊!报应啊!”言罢,玉虚子又狂笑起来。
“哼哼!不死更好,更妙,我还担心金丹不成你这小子便没了呢,如此最好。”想到这,玉虚子手中画笔在那画上一点一引,那画中满面惊愕的老者便被一道墨彩抹去。玉虚子手提画笔一挥,这静室中光华一现,一股焦糊味扬起时那老者便显出身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