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以颂美起步的王粲《从军行》
《诗经》中就有“从军”之作,此即《秦风·无衣》,《诗序》曰:“《无衣》,刺用兵也。秦人刺其君好攻战,亟用兵,而不与民同欲焉。”诗云: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62]
《诗序》说法不确。陈子展《诗经直解》曰:“三章一意,总谓国中勇士,慷慨从军,同心协力,杀敌致果耳。此盖秦人善战之军歌。”[63]这首诗似乎是从军将士的整队合唱,唱着慷慨之歌走上战场,这样的从军慷慨之歌是否形成了传统?
王粲有《从军诗》五首,《文选》诗载录为王粲《从军行》,入军戎类。王粲《从军行》共五首,《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裴松之注称其中有王粲书写随曹操西征张鲁时所作,《文选》李善注称其中有王粲书写随曹操征孙权时的所见所闻。《魏志》《六臣注文选》又并称是“以美其事”。据诗义看,“以美其事”是确实的,但“五首非一时一地之作”[64]。第一首,诗云:
从军有苦乐,但闻所从谁。所从神且武,焉得久劳师。相公征关右,赫怒震天威。一举灭獯虏,再举服羌夷。西收边城地,忽若俯拾遗。陈赏越丘山,酒肉逾川坻。军中多沃饶,人马皆溢肥。徒行兼乘还,空出有余资。拓地三千里,往返速若飞。歌舞入邺城,所愿获无违。昼日处大朝,日暮薄言归。外参时明政,内不废家私。禽兽惮为牺,良苗实已挥。窃慕负鼎翁,愿厉朽钝姿,不能效沮溺,相随把锄犁。熟览夫子诗,信知所言非。[65]
诗作总括式的写出战争的胜利局势,也点出“从军”有“劳师”之苦。诗写“相公征关右”“灭獯虏”“服羌夷”“西收边城地”,最后“歌舞入邺城”;又称“窃慕负鼎翁,愿厉朽钝姿,不能效沮溺,相随把锄犁”,表达追随“相公征关右”以建功立业的雄心。当然也尽情歌颂了战争的领导者。
第二首云:
凉风厉秋节,司典告详刑。我君顺时发,桓桓东南征。泛舟盖长川,陈卒被隰坰。征夫怀亲戚,谁能无恋情。拊衿倚舟樯,眷眷思邺城。哀彼东山人,喟然感鹤鸣。日月不安处,人谁获恒宁。昔人从公旦,一徂辄三龄。今我神武师,暂往必速平。弃馀亲睦恩,输力竭忠贞。惧无一夫用,报我素餐诚。夙夜自恲性,思逝若抽萦。将秉先登羽,岂敢听金声。[66]
此篇叙说思乡之情,以勇立战功及早返乡来解决出征思乡的问题。
第三首云:
从军征遐路,讨彼东南夷。方舟顺广川,薄暮未安坻。白日半西山,桑梓有余晖。蟋蟀夹岸鸣,孤鸟翩翩飞。征夫心多怀,恻怆令吾悲。下船登高防,草露沾我衣。回身赴床寝,此愁当告谁?身服干戈事,岂得念所私。即戎有授命,兹理不可违。
全篇以人物感受述出“征夫心多怀,恻怆令吾悲”,但最后又说“岂得念所思”,尽管有悲,仍表示“即戎有授命,兹理不可违”。
第四首云:
朝发邺都桥,暮济白马津。逍遥河堤上,左右望我军。连舫逾万艘,带甲千万人。率彼东南路,将定一举勋。筹策运帷幄,一由我圣君。恨我无时谋,譬诸具官臣。鞠躬中坚内,微画无所陈。许历为完士,一言犹败秦。我有素餐责,诚愧伐檀人。虽无铅刀用,庶几奋薄身。
全篇写“我军”的雄壮气象,有宣示国威军威之义,于是诗人表示自己的效力之心。
第五首,全篇先述“悠悠涉荒路”时所见所闻,于是“客子多悲伤,泪下不可收”,回应起首的“靡靡我心忧”。再述“朝入谯郡界”的所见所闻,曹操根据地里一派和平美好的景象,这是诗人对曹操以战争平定北方的赞美。王粲末二句说“诗人信乐土,虽客犹愿留”,王粲原有《登楼赋》,书写滞留荆州时的思乡之情,所谓“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67],而在此诗中,不再有这样的想法,他要一心一意为曹操贡献自己的力量了。
总括而言,王粲《从军行》有四方面的内容:一是宣示国威军威,二是书写战争的胜利局势,三是建功立业的渴望,四是出征之苦与征夫怀乡恋情。前三者有时会和后者发生矛盾,但诗人认为,只要前三者能够实现,那么出征之苦与征夫怀乡恋情就不算什么了,这就是“从军有苦乐,但问所从谁”的所谓“从军”之乐。而前三者中,国威军威与战争胜利则是与建功立业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也就是说,个人命运是与国威军威、战争胜利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左延年《从军行》有两首,一是以乐观心情叙说英雄主义:
从军何等乐,一驱乘双驳。鞍马照人目,龙骧自动作。[68]
似乎是残片,诗中只写到从军时服饰装备的光耀照人以及威风,这种英雄主义似乎太注重于外在的荣耀。另一是写边地人民从军离家之苦,前已述。从军之事,有乐有苦,勇士驰驱为乐,家人分离是苦。以后的“从军”诗作,遵循这一传统。
《乐府诗集》有《从军行》系列,属《相和歌辞》,都是写从军边塞。但是,《从军行》系列是承继左延年的作品而来,并非完全接受王粲的影响,王粲的作品只是泛泛而称“一举灭獯虏,再举服羌夷”,实际上作品中写的是曹操扫平割据军阀、平定北方的战争;或许王粲作品表面上的“一举灭獯虏,再举服羌夷”构成了传统,《从军行》系列的“从军”定位于边塞战争,书写从军之艰苦情状,抒发从军之悲苦情怀,这样写来目的很明确,即以从军之艰苦情状与悲苦情怀可以更好地表现战争胜利的来之不易,衬托在边塞建功立业的来之不易。《从军行》在南北朝后期往往要引入女性描写,表现从军行为对女性生活的影响。
北朝《从军行》发展趋势有一点值得注意,那时的诗作往往写得气魄宏大,尤其是卢思道之作,仍旧是概括化地书写从军行为,但在描摹上更宏观,更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