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下风流与竹林风度:曹魏社会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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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曹魏“尚实”政风与文体学

一 曹魏政风与政权运行

汉末逐名,尤其是东汉末年时,承袭先秦的游学风气,儒生时常奔走于各地,结交名士,抬高自己的名声,以博得做官的资格,“冠族子弟,结党权门,交援求售,竞相尚爵号”[1]。东汉后期又有品评人物的清议,这种对人物的评论可左右乡闾舆论,影响士大夫的仕途;而其弊病就是士大夫以此沽名钓誉,“饰伪以邀誉,钓奇以惊俗”[2],所谓“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核公卿,裁量执政,婞直之风,于斯行矣”[3],即有互相标榜之义。但这些风气随着汉末大动乱的到来遭到沉重的打击,各方统治者为了现实政权运行的需求,贬斥浮华、崇尚实际,重在任用各种具有实际才能者,此又以曹操为著。《抱朴子·自叙》称:

汉末俗弊,朋党分部,许子将之徒,以口舌取戒,争讼论议,门宗成仇,故汝南人士无复定价,而有月旦之评。魏武帝深亦疾之,欲取其首,尔乃奔波亡走,殆至屠灭。[4]

到曹操掌握政权,其政权运行具“尚实”之风,不专宗某家而崇尚实用理性精神,只要为自己所用,无论什么思想都可以采取并实行,无论什么样的人物都可以选拔任命。曹操强调任用人才以实际情况不以虚名,这从当时的许多政令可以看出,其《求贤令》曰:

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又得无有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5]

其《敕有司取士毋废偏短令》则称“夫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得出“士有偏短,庸可废乎”的结论[6]。《举贤毋拘品行令》称,要任用“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的人才;[7]《论吏士行能令》称“未闻无能之人、不斗之士,并受禄赏,而可以立功兴国者也。故明君不官无功之臣,不赏不战之士”[8]。还有许多严厉扫除浮华之风、崇尚实用的政令,如《整齐风俗令》《禁复仇厚葬令》等。到曹操的孙子明帝曹叡掌权,“尚实”风气尚存,如太和四年(230)就曾下诏称“其浮华不务道本者,皆罢退之”[9],对当时“咸有声名,进趣于时”的何晏、邓飏、李胜、丁谧、毕轨诸人,“以其浮华,皆抑黜之”[10]

从政权的运行来说,也是以“尚实”为行动标准,如曹操的处死孔融,其《宣示孔融罪令状》:

太中大夫孔融既伏其罪矣,然世人多采其虚名,少于核实,见融浮艳,好作变异,眩其诳诈,不复察其乱俗也。[11]

“虚名”“浮艳”成为治罪的口实。又,当时孔融与祢衡更相赞扬,祢衡谓孔融曰:“仲尼不死。”孔融答曰:“颜回复生。”[12]对待孔融的忘年交祢衡,曹操也以同样的罪名实施打压,最终祢衡也被赶走。对待自己的儿子,曹操也有同样的心态,《世语》曰:

魏王尝出征,世子及临菑侯植并送路侧。植称述功德,发言有章,左右属目,王亦悦焉。世子怅然自失,吴质耳曰:“王当行,流涕可也。”及辞,世子泣而拜,王及左右咸歔欷,于是皆以植辞多华,而诚心不及也。[13]

这一小小的例子,就也可以看到“尚实”之风的影子,这对当时的太子之争是有影响的。到了曹丕的儿子曹叡时期,曹植仍受到压制,不能不说是因为自身的习气与时代崇尚不合,如文学史研究者就称曹植的表文作品“在文学欣赏方面却价值极高”,但“在政治实用上甚为拙劣”[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