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克利薇尔是一年四季不穿丝袜的，她认为那种东西束缚在腿上如同和尚的束脚一样，令人放不开腿脚。她到了家便卧在沙发上看电视，除了时而发出的笑声，房间里寂静无比。母亲做完家务就将自己关进卧室，上厕所也悄无声息，叫人难以察觉。克莱尔终日待在门卫室，和马尤轮换工作。由于住处和工作岗位距离太近，干脆直接在岗位睡下，免去了不少麻烦。
她心中涌出一股深深的无聊感，前所未有的无聊，仿佛世间的一切都让她提不起兴趣，不能让她血脉喷张。无论上学也好，工作也罢，一切都在社会中按照某种规律而运作，自己躺在沙发上这件事也是被提前规划好的。想到这些，渐渐放松下来的她又变得局促不安起来。她觉得自己是虚无缥缈的，是一个被捏造出的人物，自己只是按指令行事。不久前还对新工作异常兴奋的她，突然对一切失了兴致，仿佛身边摆满了玩具的小孩那样孤独。她想了想，或许只有超出自己生活认知的事，才能激发自己的活力。但上到高级学校的严苛教条，下到街头的红灯绿酒，她都亲身体验直到腻烦了。一种迷茫、绝望的心情将她包裹住，快要窒息。她去洗了个澡，在自己卧室的窗台边抽了根烟，随即睡下了。
第二天她被克莱尔叫去接自己八岁大的弟弟放学。他还在念二年级，母亲今天感冒了，所以由克利薇尔代劳。而这是她第一次去接弟弟，甚至说，这是她近年来即将第一次见到她的亲弟弟--玛恩纳.克劳顿。弟弟平时在祖辈家里住，和那帮人混熟了，就不愿回到父母身边了。这次是学校放假，玛恩纳夫妇将他接到这里，准备带他去公园玩。
小学的门口挤满家长，穿得都像成功人士，唯有克利薇尔打扮得富有青年风范。白色衬衫，蓝色短牛仔裤，微微岔开的站立的双腿，双手抱在胸前，身子的重心支在一侧，给人十分桀骜不训的印象，哪怕相隔五十米也能看出她潇洒的动作。
克劳顿显然不认识她的姐姐了，但克利薇尔认出了她的弟弟。她正不自然地向他招手。这种动作大多用于使唤那帮狐朋狗友，还没怎么用它来呼唤某人。克劳顿怔在原地打量了她几秒，身后背的书包已有他一半身子那么大。
“看什么呀-——小东西。”克利薇尔有点不耐烦地说，但还是俯下身子伸出了手。
“你是…克利薇尔姐姐！”克劳顿细细思考半天，才高兴地说。
“认出我来了吧，有没有感觉到我身上有什么变化？”克利薇尔欲向弟弟展示那淡黄的头发。
“变得好看了！姐姐你的头发变好看了！”
“嗯哼，没想到你这么小，审美倒是一流的嘛。至少要比我们学校那个糟班主任好多了，他们大人都没有审美。”克利薇尔渐展怡颜，一边拉着克劳顿走在街上。
“姐姐，为什么是你来接我？”
“听说你们学校放假，爸妈要接你去公园玩，就是那家最大的公园，每年都有很多人去，最近应该是旅游高峰期吧。”
“能让姐姐你牵着手陪我放学，一下子感觉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了呢。他们都是父母接送，都没姐姐你好看。”
“你这小嘴真甜，真该把你放在家里每天换着词来夸我。姐姐我啊，最近可无聊了呢。”克利薇尔蹲下来吻了克劳顿的额头，两只手捧着他的双颊说道。
“为什么姐姐会无聊呢？我就不感到无聊。每天都会结识不一样的人，和他们聊不一样的话题，老师还会讲解不同的课程，我们有多种多样的活动。下课后，我们在操场上疯跑，当然也可以静坐；食堂里，我们谈论某人身上发生的趣闻，当然也可以一言不发；放学后，我们约好在一起踢球，当然也可以直奔家去。明天和今天永远是不一样的，新鲜的事物不断增加，姐姐为什么无聊呢？”
“所以说，小孩子就是好啊，没有那么多的烦恼。”克利薇尔像是叹了口气。
“我其实很厌烦大人们这样说，所有人都在说我们小孩子如何如何美好，眼神里那么眷恋不舍。明明我们只是和他们一样过着每一天，他们明明也可以像我们一样在下班后踢球，在食堂和同事谈论趣闻，在休息时看上几部电视。不如说，大人们的娱乐方式要比我们多得多了。他们却只是坐在藤椅上，喝满是苦味的茶水，遗憾地抱怨孩提时代的美好，明明他们有更美好的生活的。他们衣食无忧，不像我们。”
“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比我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会说。但相信你到了我的年龄，也会陷入迷茫和无趣中。我诅咒你。”克利薇尔调皮地对他摆着鬼脸。
“姐姐是坏人！”
“如果人人都像孩子那样热爱生活…”
“姐姐，你又说这样悔恨的话！想热爱生活，那你就去爱呗！犹豫不决的，一点儿也不果敢！”
“小屁孩，敢说你姐姐我不果敢？我可是连学都不上的人，怎么样，果敢吧。现在在一家钟表店工作，有时间带你去那里参观一下，到处都是精美的钟表，让你也长长见识。”
“姐姐什么时候生孩子呢？”克劳顿想起什么，忽然说出一句足以呛死克利薇尔的话。
“什么…？还早着呢吧！或许说，我压根不想生孩子，那玩意遭罪得很。生下来要是没有小克劳顿你这么懂事和能说会道，那可就糟了！”克利薇尔逐渐喜欢上了这个小她近十岁的弟弟。
“要是姐姐有了孩子，那我的辈分就会很大！”
“合着你光是为了这个啊，一点儿也不心疼我。”
两人在路上说了很多，几乎话不绝口。克利薇尔向他聊起自己那段风流的经历，听得克劳顿的目光炯炯有神，顿时感觉自己身旁的是个伟人一样。在一同到家以后，父母都见过了弟弟，一家已准备好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