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霍默
我醒来时脑子昏沉沉的,艾达蜷缩着身子躺在我的一只胳膊下,一双眼睛在清晨的灰暗中扫视着沼泽中的树木。
“好啦,你总算醒了。”艾达抱了抱我。
“嗯。”我咕哝道,昏沉的脑袋却在想着别的事情。
“我想叫醒你,可你一动都不动。”艾达抱怨说。
“你看见什么人了吗?”我一边问,一边瞟了一眼四周。
“没看见。可我在琢磨,你说‘两只鞋’逃去北方的时候,是不是也到过这里?”艾达问。
我不愿去想“两只鞋”的事情。
“为什么?”我问,尽管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冷不丁跑了,没人抓住他。我估摸着他逃去了北方,可说不定也逃到了这里呢。”她说。
“两只鞋”是宿舍区里的热门话题。他与众不同,既不在大房子里干活儿,也不在田里劳作。在收获和播种的时节,他会在田里帮忙,但他主要是听克拉姆先生的差遣——取食物或接送人。后来就有了鞋子的事。等他穿上了一双鞋子,我们就都叫他“两只鞋”了。那双鞋是克拉姆先生不要了的。皮子旧了,鞋底也磨损了,“两只鞋”用口水将它们擦得亮闪闪的。宿舍区里有这样的一双鞋子可是不得了啊。鞋子可以让你免遭扎脚的枝条、咬人的毒蛇以及其他各类东西的伤害。很多人都曾试图逃跑,但大多数人都被发现了,被抓了回来。但“两只鞋”成功了,我们都认为这要归功于他的鞋子。
大多数人怀疑他是为了他的儿子德斯蒙德而逃跑的。克拉姆先生卖掉德斯蒙德后,“两只鞋”有些变了。但变化最大的还是“两只鞋”的妻子莎莉。莎莉曾是宿舍区的一盏明灯,但儿子被卖掉后,她的火焰也随之熄灭了。
“我打赌,要是他跳进那条河,他会丢了鞋子的。”艾达说。
“我敢肯定,他跑的时候,就是奔着河去的。”我说,“可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我只是想想嘛。”艾达说。
跟大多数人不一样,“两只鞋”走了我还是蛮高兴的。之前有一天清晨,我听见他跟克拉姆先生在一起。我就在大房子的旁边,他在后门廊上悄声嘀咕着威尔逊的事情——威尔逊原来也住在宿舍区,后来跑了。
“你知道威尔逊去哪里了吗?”克拉姆先生问。
“两只鞋”沉默了良久。
“说吧,跟我说说——我们怎么着都会抓住他的。”克拉姆先生说。
“好的,先生。”“两只鞋”说,“我听说他去了麦格拉斯的种植园。我听说麦格拉斯之前买了威尔逊的弟弟。”
主人克拉姆啐了一口烟草。
“我觉着,他见过自己的兄弟之后就会回来。”“两只鞋”说。
主人克拉姆又啐了一口。
“你还是回田里去吧,斯托克斯随时需要帮手。”主人克拉姆说。
“主人克拉姆,我想问……”“两只鞋”沉默了。
又一团烟草啪的一声砸在门廊的地板上。
“我估摸着今年的收成会不错。”“两只鞋”说。
啐。
“要是收成好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是不是可以让德斯蒙德回来?”这句话问得很委婉。
啐。
“莎莉一直很想他。”“两只鞋”说。
啐。
“眼下还不是考虑这事的时候。”主人克拉姆说,“快回田里吧。”
我绕着大房子的一侧向宿舍区跑去,但脚上的动作可没有我的脑袋转得快。等我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绊了一跤,从斜坡上滚了下去。我浑身是泥,抬头一看,两只鞋子出现在我的眼前。
“你跑来这边干什么?”“两只鞋”一边拉起我一边问。
“给妈妈拿点儿东西。”我答道。
他死死地盯着我。
“她还在等着我呢。”我说着跑开了。
第二天,威尔逊从麦格拉斯的庄园被找回来,他挨了一顿鞭子。挨鞭子太可怕了。不管你已经见识过多少回别人挨鞭子,你都永远没法准备好去面对下一回。他们总是让我们看别人挨鞭子。
“两只鞋”站在克拉姆先生身后,脸朝着地面。
有东西在嚎,接着又传来一声嘎嘎叫,沼泽在一阵咔嗒咔嗒声中苏醒了。艾达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树木,仿佛它们是正在发起攻击的怪物。一道细细的血流从我的脸上淌了下来。我爬到河边,把手指浸到一个水坑里,然后用凉水在滚烫的脑袋上抹了几把。我不必看就知道要止血。
那你还等什么呢?萨瑟兰的老乔会这样问我。是啊,他已经老得像一堆泥土了。我小的时候他就已经很老了。从主人克拉姆还是孩子的时候起,他就在主人克拉姆身边了。主人克拉姆的父亲在他儿子婚礼的当天将老乔作为礼物送给了他。我见过很多种方式,将我们从一个地方转手到另一个地方。我们有被卖的,有被租借的,有被带走的,还有逃跑的,但送礼是一种最奇怪的方式。礼物听起来不错,但转手奴隶总是让人心里不舒服。所以,称其为送礼似乎并不合适。
老乔是一个严肃的人,在种植园里已经活了很多年头。我观察着他,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我见过他包扎流血的伤口。现在我抓住一条裤腿,扯下一截长长的布条,在头上绕了两圈,最后把布头塞妥帖了。我又开始处理我脚脖子上的咬伤,这时艾达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听见了吗?我觉得它们冲着我们过来了。”艾达紧绷着脸,站起身来。
“艾达,哪有怪物过来找我们啊。”我的身子向后靠去。她猛地一转身,支棱着耳朵朝着雾蒙蒙的天空听着。
“我说的不是怪物,是狗。”她说。